枇杷有些遗憾地想,自己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幼童,别说杀人吃人什么的,就连逃跑起来也比寻常人吃力上不少,逊色上许多。
但,枇杷还是缓缓地走了过去。
期间,他听到那些人纷纷的议论,几乎全是在指责被绑在高台上的女人。
什么丧门星,什么奸邪妖孽,什么村子的罪人……那些从前觉得刺耳的话语,此刻听起来竟然也不过尔尔。
枇杷的心里甚至生不出一丝的愤怒。
因为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错的。错得彻底,错得可笑,又何必多费口舌去争执呢?
只是有些奇怪,没有见到他爹。枇杷倒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老村长。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那老头似乎苍老了不止一点。原本还算板正的身子变得有些佝偻,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似乎是受了伤,两条胳膊都用夹板固定着,然后用绳结挂在脖子上。
见此情形,枇杷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总是挂在大黄脖子上的那根狗绳……真像啊。
嘴角微微扬起。
他们都说狗随主人,可枇杷想,或许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枇杷听到有人提起了他爹的名字,于是竖起耳朵听了几句,才知道他爹原来昨晚上就死了,还是死在了枇杷娘亲的手里。
“就说是给狐狸精迷了眼了,鬼迷心窍的,做出那种大不敬的事情,还想着包庇妖孽,死了也是活该……”
“要我说呀,这一家子早该赶出去了,也就是村长他老人家太心善,顾念着祖上的渊源,又看这小子老实,像是个知恩图报的。可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偏巧就碰上白眼狼了。”
“诶诶诶,别提那些扫兴的事了,没瞧见火堆都已经架起来了。烧了好哇,烧个他灰飞烟灭,干干净净,就是那个小的不知道给藏到哪里去了。要娘儿两个一块绑了一块烧,那才叫精彩。”
“……”
枇杷在旁边站了会儿,隐约听懂了一些。
无非是娘亲在贡品中做了手脚,破坏了昨晚上的献祭仪式。
那些满怀感激地接受了神的赏赐——也就是那个大锅中用来烹煮祭品的汤的人,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中毒的症状。
根据食用剂量的不同,病情有轻有重。
原本大家并没有想到是投毒,都以为是单纯地闹了肚子。
因为这些祭品向来是老村长和念经先生一起准备的,所以大家便纷纷想要找到两个人讨个说法。
这时才发现,老村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念经先生也是病得够呛,往地上一躺就人事不知了。
这仪式尚未结束,还需要村长主持大局,包括最后一步的送神。
按规矩,村里的其他人不得进入祠堂,所以往年都是只送到祠堂门前,由老村长亲自捧着神龛送进去的。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眼看着时辰将近,村子里的人都有些着慌,倒不是多记挂老村长本身,而是担心不能顺利完成整个拜神仪式。
他们害怕,因此触怒了上头那一位,到时候对整个村子降下惩罚,在落到自己的头上……
于是一群人当即在村子里开展了第二次搜索。
不过这一次,人少了许多,剩下的人基本都是吃得少的,症状没有那么严重的。但毕竟前头闹了那么些时候,本来就有些乏了,可以说能够提起精神完全是出于对神罚的恐惧。
就这样等到人们好不容易在枇杷家里找到老村长时,老头正被绑着手脚,嘴里被堵着,翻着一双惊恐而混浊的眼睛躺倒在地上,一副狼狈无比的模样,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威风凛凛。
身下一片红的黄的,不仅看起来恶心,闻起来更是恶臭无比。
有人当场就吐了。
有人眼尖,从那些秽物中发现了剥落的甲片和剁碎的指关节……
再后来,人们在后院的菜园发现了那个正在挖坑的枇杷的娘亲,她已经挖了有那么一会儿,挖出挺大的一个坑,旁边横着一具尸体。
正是已经死去的枇杷他爹。
他们都说那女人疯了,要不就是被邪祟上了身。
又或者兼而有之,否则怎么会杀死自己的丈夫——这个一直以来如此关爱照顾着她、并且能够让她在这村子里安身立命的男人。
丈夫们震惊错愕,婆娘们惊骇不解,这两种情感最后殊途同归成为了一种愤怒。
——为什么她要做出这种事情呢?
为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在人群中缓慢无声地望了望,两只黑色的眼珠空茫茫地,平静地令人感到可怖。
没有人去看那双眼睛。他们把女人绑起来,捆进柴房等待发落。
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毫无疑问,送神的时辰已过,几乎每个人都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中,畏惧着可能降临的灾厄。
仿佛是要呼应他们的恐惧一般,接踵而至的这个白昼称得上是今年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
没有人记得往年的夏天是否也像这般酷暑难当。
但这无疑是令人刻骨铭心的一天。
经过短暂的休憩之后,村民们迎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那就是要对那个犯下杀夫伤人、还有渎神之恶行的女子施以火刑。
既是对罪人的惩罚,也是对神明的告慰。
并且为了表明与邪恶势不两立的决心,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代表,用石头、用泥块、用淬满了毒液的言语对那个被邪祟附身的女人进行攻击。
按照老村长的话说,这是神明在梦中降下的旨意。
“对邪恶越是残酷,越能表明对那一位的虔诚,也越是容易得到宽宥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