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之前困扰着他的幻觉似乎一下子都消散了。
只剩下视野中模糊的人影。
可他还是看不清他,看不清兰的脸。
恍惚间,他竟然看到兰的身旁还有一个兰。
只是没有那么地分明,一个实在些,一个模糊些,像是漂浮在虚空中的一道影子。
这下喻轻舟确信自己是烧糊涂了。
“没关系的。”兰的声音温柔地靠过来,身上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把药喝了,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的。”
兰又重复了一遍,喻轻舟才注意到对方手里端的药。
也看不清是什么材料做的,红乎乎暗沉沉的一碗,透着点古怪的腥甜。
说话间,兰已经扶着喻轻舟坐起了身,坐在床沿让后者把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喻轻舟只觉得自己仿佛变作了一个泥塑木雕的牵线人偶,自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旁人来操控。
可他明明最讨厌的就是受制于人。
此刻又怎么会这般地心甘情愿?
【忘了吗?】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喻轻舟勉力向着那边转过头去,只看见拿着瓷勺的白皙手掌。
勺子里盛着暗红色的液滴,一点点地向他的唇边靠近。
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又在另一边响起——【忘了吗?】
忘了……什么?
喻轻舟不解,勺子光滑的边沿已经碰到了他的唇瓣,丝丝缕缕的腥甜顺着唇缝一点点滑入口中。
喻轻舟的身体不由地开始微微发颤。
他在哪里尝到过这个味道……
——是在哪里?
——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脑子里有那么多的空白?
为什么他什么都……什么都想不起来?!
咔嚓——
耳畔传来碗碟碎裂的声响。
喻轻舟怔怔回过神。
才发现自己竟在失神之际用力推开了兰的手。
瓷勺和盛药的小碗一起掉落,在床边的地上摔了个粉碎。
不仅如此,碗中滚烫的汤水洒落出去,竟是直接浇在了兰的手上。
“兰!”
喻轻舟感到脑子里嗡得一下,赶忙去查看兰的手上,那一块被烫到的地方。
然而真的掀起衣袖看到那痕迹时,喻轻舟却再次怔住了。
那块红痕,竟然巧合地与之前在沈韵手上看到的痕迹重合了!
尽管成因不同,可是那颜色、那形状,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没关系的。”
兰微微笑着轻声说道,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喻轻舟此时神情中的异样。
只是安抚地摸了摸少年的额头。
“等我一下。”
兰说着,便开始俯身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很快,地上就连一点残渣都不剩了。
喻轻舟目送着兰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兰。”他忍不住出声叫住对方。
“嗯?”
兰站在门边回过头来看他。
光从走廊上照进来,半明半暗地。
“我今天看到沈韵的脸……”喻轻舟靠在床头,他的身上还是很烫,脑袋也晕乎乎的,但是意识却很清晰。
“他的脸,怎么了?”兰轻声附和,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是在笑吗?
还是别的什么表情。
喻轻舟看不到,兰的上半身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只有声音远远地飘过来,跟在梦里似的。
如果这是梦?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喻轻舟不知道。
但喻轻舟知道,至少自己可以亲口拆穿这一切,揭穿这个不知从何时起将自己困在其中的梦境。
每个梦其实都有其关窍所在。
就像恐怖故事中的那面照妖镜。
红颜刹那化作枯骨,鬼怪钻破美女画皮,不过是在正反之间。
是选择在梦中继续沉沦……
还是直面或残酷、或血腥,或根本就意想不到的真相……
从来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他已经厌倦了这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所以决定打开装着真实的瓶子。
即使瓶子里装着的是那个困守了三百年有余,下定决心要杀死渔夫的魔鬼,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痛快。
舌头很沉。
就像是被压住了一样。
但喻轻舟还是竭尽所能地,从滞重的唇舌间吐出属于自己的那零星真实。
“我在……我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你的……脸。”
“这样啊,你看见了呀。”
兰语气如常地回答,静静地站在那里。
喻轻舟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既没有被识破真相后的恼羞成怒,也没有像故事中的鬼怪那般露出青面獠牙的可怖脸孔。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兰再次开口,语气是意料之外的轻松:“喻轻舟……喻道长……师弟……学长……还有小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