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院中的景物到和记忆中的无甚分别。
一口土井,一个青石板垒起来的台子,一些随意堆放在角落里的农具,还有角落里那一棵矮矮的枇杷树。
我于是收回视线。
又等了一会儿,但是没有看到有村里的其他人从院门前经过,别说人了,就连猫狗都没见到一只。
……这也太奇怪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辰,但现在应该白天,又不是太阳炽烈的午后,对于这个依靠农耕生活的小村来说,这样的宁静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还有说着要去灶间看一眼的娘亲,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也就是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口的布帘一动,忽然就从外头掀开了。
娘亲熟悉的脸孔出现在帘子投下的阴影中,冲我微微地笑着。
我忍不住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刚才盯着空空的院子看了太久的缘故,总觉得娘亲的脸竟也和外头的天色一般,微微地泛着一层青气。
“怎么?眼睛里进东西了?”
娘亲口中问着,已经放下门帘走了进来。
我摇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娘,爹去哪儿了,怎么都没看见他。”
“你爹他……出远门了。”娘亲平静地回答,一边走到靠墙的矮柜上弯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我这才注意到,娘亲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碗里盛着的东西,却能闻到一股新奇的香味。
“好香啊……”
我不禁吸着鼻子在口中喃喃。
听我这样说,娘亲略显憔悴的脸上那笑也越发的真切起来。
“馋了吧,你呀这一病,都好些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这是娘专门煮了,给你补身子的。好了,回去躺着吧,这才刚好些,又不知道安分了,回头再病一次有你受的。”
我听到娘亲专门给我煮了好吃的,心里顿时一高兴,顿时将先前的疑问抛到了脑后,乖乖地回到床上。
娘亲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在床边坐下。
我看见被白色雾气模糊的娘亲的面容,心里莫名抽痛了一下。
总觉得,好像……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过了。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
娘亲坐在床畔爱怜地注视着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擦拭我的面颊,她的手指粗粝生着凸起的茧痕,尽管如此,我仍是觉得这抚摸熨帖无比。
“我……我也不知道,娘,我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我说。
“什么梦?”娘亲看着我笑问。
我张了张嘴,想要将梦中的离奇经历和盘托出,对上那温柔的笑脸,却不由地顿住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梦,而且,那梦太过于漫长,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垂着头嗫嚅着道。
有些不敢抬头看娘亲的眼睛。
这番话半真半假。
虽然不是全部记得,但,有一件事情我记得尤为真切,那就是……那就是在我的那个梦里,娘亲她早就已经死了。
那种难过的感觉太过真实,我有些害怕,那也许不仅仅只是个梦而已。
不然,看着眼前的女子,我的心里会升起这般怀念且悲伤的情绪呢?
……忘了是谁在灯下曾给我讲过人死后,鬼魂遗忘自己已死的事实回到亲人身边的故事。
那个鬼魂完全失去了死亡当时的记忆,感觉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之后回到家里,可向来和自己关系密切的至亲,一个个都对自己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冷淡态度。
鬼魂很伤心。
一度怀疑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他。
尤其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出门对着外人笑脸相迎,回到家里却对自己视若无睹的妻子,鬼魂感到嫉妒的简直要发疯。
知道一年以后的清明时节,他随着妻子一起来到祖坟所在的山中。
看到那多出的新坟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又从妻子的饱含思念的倾诉中知道了自己早已死去的事实。
这时,忽然听见妻子惊喜地大叫自己的名字。
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鬼魂自以为的饱受家人冷落,其实都只是因为后者看不见已经变成鬼的自己。
而今,在隆起的新坟之前,在想起自己如何死去的那一刻,他终于作为鬼魂被看见。
鬼魂看着杏眼圆睁泪流满面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早就死去的心里只感到无尽的悲伤和怅惘,鬼魂伸出手,想要拥抱这个世界他曾经最爱的这个人。
却在妻子扑向自己的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所谓人鬼殊途,世间的法则如此。”
梦里那个温和的嗓音继续娓娓道来:“其实若是那鬼魂不去探究,一辈子想不起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就此陪伴在所爱之人的身旁,直到对方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惜了……”
可惜吗?
我似乎这样回问过那个讲故事的人。
像个影子般不被看到,无法被听见,甚至无法在所爱之人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一个最最简单的拥抱,这样的存在着,难道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畏惧吗?
我想,如果我是那个鬼魂,我是情愿在知悉真相后烟消云散的,至少还能真正的再见一面,当面和所爱之人告别,让对方继续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样岂非更加的干脆?
但那个声音却说,如果是从那个未亡人的角度去看呢?
——如果你是那个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你也能抛出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吗?
后来,梦中的我是如何回答的,那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