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太滑了。”他说。
……滑吗?
我倒是没有觉得。可是看到黎宵一副不想和人交谈的样子,我也只好默默地咽下肚子里的疑惑,低头缓慢地吃了起来。
等到我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发现黎宵眼前的那一碗还没有动过。
“黎少爷,您不吃吗?”
“我不饿。”黎宵平淡地回答,接着直接道,“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走吧。”
我点头,表示自己吃饱了,然后又忍不住看了眼那碗基本上没有动过的酒酿圆子,既觉得奇怪,又觉得可惜。
黎宵见状问我,是不是还想吃。
“是的话,再叫一碗新的吧,都凉了。”
“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黎宵短促地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可惜的,一碗甜酒酿而已。倒是你这么抠搜,不会是想着替谁省钱吧?”
我没有理睬少年语气中的调侃,向老板娘要了打包用的容器,在黎宵莫名的神情中,将一碗圆子全部打包带走。
“黎少爷可能忘了,这钱是少爷您借给枇杷的,所以枇杷替自己省钱,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我说,自顾自地把东西提在手里,就准备离开。
黎宵倒是没有发表什么反对的意见,只是在口中小声嘀咕了一句:“果然是……”
是什么,少年没有说完,我也没有去问。
一点微凉的东西倏忽落在我的脸上。
我抬头去看重重灯影后头隐匿着的深邃夜空,这一次,是直接砸在了我的眼中,冰凉凉的,像一滴冷掉的眼泪。
“下雨了。”
一滴两滴,连绵雨线很快交织在天地之间。将人世间的热闹熙攘一点点地浇熄。
人群先是混乱了片刻,随即向着各处四散开来。
有些是躲雨,有些是直接收拾收拾回家了。原本,时候也已经不早了。还突然下了这样一场冷雨,看着也不像是立刻能停下的样子。
我和黎宵都没有带伞。
我还在看着四周乱糟糟的人群发懵的时候,黎宵伸手将我拉到了一处早早打烊的商铺前。
雨滴打在铺子前矮矮的屋檐上,发出噼噼啪啪地细小鼓点。雨丝溅落在面颊上,在脖颈处激起细微的战栗。
我深深嗅闻着空气中带着泥土气息的潮湿味道,想起了那个水泽繁多的南方村落,初春的夜晚,雨点沙沙的轻响很是相近。
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会看见穿着单薄的娘亲,在黑暗中无声眺望着远处。
口中发出梦呓般的低语。
走近了才发觉,原来她是在哼那首熟悉的小调。
她的声音很轻柔很好听,可不知为什么,那歌声听着却叫人感到无比的难过。
——娘。
我忍不住小声唤她。
娘亲瘦削的背影轻轻地颤了一下,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回头看见是我,笑了一下,便招手让我过去。
我在她身旁坐下,她伸手揽我在怀中。
我们就这样一句话不说,我依偎在娘亲温柔的怀抱中,好一会儿,就在我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娘亲小声地唤我。
枇杷……枇杷?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发现脸上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打湿了,可雨水不是冷的吗?
还没等我琢磨明白,娘亲又说话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被再分享一个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她说,枇杷,我们离开这里……娘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的语气平静,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我一愣,睡意消散些许。
我问,那爹呢?爹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娘亲听了我的话,静默了一瞬,才道,如果我们只有我们两个,枇杷会舍不得吗?
我不明白。
虽然从记事起,爹就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和我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也不像隔壁家的伯伯那样,会把小孩子高高背在肩头或是拎着火钳满院子追着跑,但爹确实对娘很好。
是那种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好。
我可以理解娘亲想要离开这个村子的心情,毕竟,她原本就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只是当初因为嫁给了我爹,又生下了我,才会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
我不清楚,娘亲说得离开,具体是指去哪儿。
但我猜应该是回去她曾经的那个家,家里有娘亲的爹和娘,就像我在家里和爹娘住在一起一样。
如果是我,像娘亲这般离家这么多年都不回去一次,肯定也会想她想得不得了。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带上爹一起呢?
他一个人在家里,一定会很孤单吧。我想。
可是娘说,爹不会离开的,因为爹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无论看起来如何,本质上,他和院子外头的那些人……那些男人女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娘还说,她不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所以趁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她想带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