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像是撞到了好几个人,我听见几声或熟悉或陌生惊呼,还有一些戛然而止的叫骂,似乎是发现黎宵的身份。
整个过程中,我从恍惚到渐渐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已经陷进了一个混乱的梦境里。
黎宵终于停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向外头瞧了一眼,已经到了房门口。
黎宵没有带我回兰公子的屋子,而是去了隔壁昨晚上他待的那个厢房。
一推门,果然屋子里此刻已经有三个人等在里头了。
一个是管事的儿子,年轻人长得和他父亲本人有九成九的相似,活脱脱一个年轻了几十岁的管事。
不过,这人既没有自己老子的精明,也没有老子的圆滑——这点八成是随了他那个吃斋念佛的妈。虽然远还没有到遁入空门、不理红尘的地步,但他无疑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不然也不能在把人带来之后,自己个儿靠在墙边抱着胳膊直接一下下地垂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在他身旁的椅子里,此时正坐着一个须发皆白、脸色红润的矮胖老头,正捧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看得津津有味。
另外还有一个扎羊角辫儿的小孩子,长得同样也是白白胖胖,活像是年画里抱着鲤鱼的福娃娃。
那福娃娃原本是在盯着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出神,注意到有人进来,忙不迭地伸手捅了捅仍在看书的胖老头,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爷爷。
“爷爷,咱们等的人来了。”福娃娃说话的声音不大,还是把沉醉在书本中的胖老头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同时被惊到的还有管事儿子,不过,他是被胖老头起身的动静惊醒的。
睁开眼睛瞧见黎大少爷已经站在了门口,忙不迭地上前几步打招呼。正要同对方介绍大夫的来历,黎宵没等他说完,径自走到胖老头面前,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常先生。
“许久未见,不曾想会在这里见到先生。”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黎宵对除了兰公子之外的人这么客气。
不过,区别于面对兰公子的那种不甚严肃的狎昵。黎宵对待常先生时的态度更加庄重,甚至是有些谦卑的。
常先生闻言,胖乎乎的指头捋着那一捧大白胡子哈哈一笑。
接着只听他朗声道:“老夫方才云游回来,踏进城中不多时,就被门口的那位小兄弟请到了此处,等来等去没想到竟等到了阿宵你,看来这世间种种果然兜兜转转皆是绕不开一个缘字。”
常先生如此感慨一番过后,上前两步凑到了黎宵近前,然后开始眯着一双眼睛对着黎宵上瞅瞅下看看,一边在口中喃喃:“依老夫来看,你现下这气色……”
黎宵出声打断他的话,有些无奈道:“常先生,您弄错了,不是我要看病,是他。您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说着,就把披风下头的我露了出来。
于是,常先生的一双眯缝眼与我迷瞪着一双眼睛正好对上。
我看见那张圆胖的脸上似乎有一闪而逝的惊诧,大概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自己的病人。
“常先生,您看他这是?”黎宵又问了一遍。
常先生啧了一声,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冻的。”
“啊?”
黎宵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惘,像是在不解……就这?
常先生没惯着他,伸长胳膊一拍少年的脑袋瓜,道:“啊什么啊?都说了是给冻的,还不赶紧搁被子里暖着?”
我这个时候倒是已经不怎么哆嗦,就是整个人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脑子也有些迟钝,但一双眼睛看得分明。
——黎宵他,居然当着我的面儿挨打了。
出手的竟还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我甚至注意到常先生为了够到黎宵的脑袋打那么一下,还往上跳了一下。
瞧着竟然还怪可爱的。
黎宵得了常先生的指令,抱着我快步走到了里间那张垂着幔帐的大床前,然后一伸手——
看样子原本是想直接把我往床上扔的。
但不知是不是碍于有常先生在场,黎宵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只是轻轻地把我放下。
他去扯一边的被子想给兜头盖上时。
一旁的常先生又发话了:“你这不行啊,不能让他穿着那一身衣服躺进去。你瞧瞧,这阴寒湿气都浸到衣服里了。就这么贴身捂干,到时候没病也要得病。何况这孩子本来就身弱,你这样不是害了人家嘛。”
要是换做平时,或者是换个人跟黎宵这么一通逼逼赖赖,少年怕是早就一拳干过去了。
此刻的黎宵却只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怎么办,总该不会要让我来给他脱吧?”
常先生像是没听见少年的问题,老神在在地往旁边一张靠背椅一坐,嘴里哎哟哟地嘟囔着:“果然是一把老骨头,才站这么会儿就吃不消喽。”
抬眼瞧见黎宵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有些不解,随即在口中催促道:“快动手啊。还愣着干什么?都愿意一路挨着把人给抱回来了,这点小事儿还斤斤计较,真搞不懂你这心眼儿究竟是大是小。”
黎宵抿了一下唇,一脸的不情愿。
我原本以为他会转身出去,随便拉个什么人回来充当苦力。没想到他还真的一声不吭地咬着牙照做了。
我该庆幸自己现下已经到了温暖的室内,否则按照黎宵那个婆婆妈妈的动作,我恐怕会直接冻死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