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月,学校里的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甘扬开始去第18街上那家体育用品公司上班。
那的确就是一家小公司,历史却挺悠久,从1908年开始做运动鞋和运动服饰,至今还是家族企业。大老板是个年近七十的老爷爷,号称不求做大,只求专业,最喜欢骂大公司没节操,钞票塞在跑鞋里行贿运动员。
甘扬在那里听了一肚子奇怪的故事,回来告诉丁之童,比如从前卖运动鞋的方式,地区销售基本也都是退役的运动员,会去找各个中学、大学里的体育教练,了解队里每个孩子的尺码和习惯。还会有运动爱好者自己画个脚型的纸样寄过来,让他们推荐合适的鞋子。这个性|服|务体验,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对角巷里的魔法棒商店,叫甘扬十分向往。
丁之童却想说,的确有人喜欢追求小而美,但这种企业绝大多数都失败了,尤其是在今天。
就像诗里写的“从前慢”,讲话都是一句一句,一生只爱一个人。同理可证,那个时候的生意也可以慢慢地做,鞋子也能一双一双地卖。但要是换了现在,你出一个款,不整几个货柜的销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觉得甘扬一定是漏听了什么关键要素,这家奇葩公司之所以能够从1908年幸存至今,老板肯定还有其他发财的路子,比如在曼哈顿有一个街区的楼收租?或者在西部有个汩汩冒着黑金的油田?卖运动鞋只是人家的爱好而已,等到老爷爷退休,这种模式就进行不下去了。
这一把,赌神丁之童又押对了。大概两年之后,甘扬工作的这个品牌就被老爷爷曾经骂过的大公司收购,包装成了旗下的副牌之一,产品线也删到了只剩壁球、赛艇、高尔夫,专投一小部分人的所好,还因此被批评过“颜色太白”。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那个五月,xp能源的项目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定价分股票,丁之童进了warroom。
所谓warroom,其实就是一间大会议室,参与项目的各方人员齐聚在此。律师,会计师,财务顾问,所有工作都由主承销商的团队协调统筹。丁之童作为第一年的分析师,便是这个团队里的最底层。而且旁边还有个jv,完美诠释着filo原则,firstin,lastout,苦大仇深却又不知疲倦似的。她虽然受了秦畅的摸鱼真传,该走的时候就走,不会再去跟jv较劲,但工作量和死线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什么几点下班,每周工作多少小时?早已经顾不上计算了。
她自己不算,甘扬却忍不住替她算了算。
虽然说过要支持她挣钱,但当加到每周100个小时之后,他还是觉得过分了,又跟她旧事重提,说:“你这行年薪看上去是不错,但这么长的工作时间,平均下来能比麦当劳的小时工高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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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乍一听当然不服,说:“我年薪加上bonus就算它13万,除以一年52周,再除以一周100小时的工作时间,等于每小时25美元。2007年纽约州的最低工资是7.25美元一小时,我的收入差不多是麦当劳小时工的3.5倍。”
她现场算账给他听,心说sat跟中国高考真是不能比,你这数学满分怎么考的?张口就来,数觉明显不行啊。但其实最终出来的结果,3.5倍,同样令她吃惊。去麦当劳打工不用上名校,也不用欠债。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直接去麦当劳。
甘扬也没被她镇住,又添上一句:“你别忘了扣税。”
小时工的税率可比她低多了,也就是说,她连人家的3.5倍都没有。
丁之童噎了噎,在心里骂:靠,活着真贵!
“没错,”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跟他玩笑,“我就是从事简单重复作业的廉价劳动力,哪儿还有这样的活儿?只要给的钱比现在多,我马上就去,就算没现在多也不要紧,我兼职。”
甘扬好气又好笑,说:“你一个月多少钱啊,我给你行不行?”
此句话一出,丁之童僵住,抬头看着他,忽又想起上一次两人之间的对话。cheaplabor,dirtywork,在他眼中,她的工作跟他一直瞧不上的oem何其相似。
甘扬也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对,箍住她不松手,马上跟她道歉:“对不起,童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丁之童当然明白他是好意,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以示原谅,虽然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原谅,她只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但那句话还是悬在那里不上不下,就像他半夜来接她下班,早上一定要她吃完早餐才走,都是为她好,却也给了她负担,叫她不得不两头应付,简直疲于奔命。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去做了,充分利用了碎片时间,背下了所有的快捷键,利用了一切资源,也刻苦钻研了模型,但那个“留一天给自己”真的好难啊!她甚至觉得秦畅骗了他,他教她的摸鱼秘诀,也许连他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会看上去这么丧。
只说一句“我支持你”实在是太简单了,但现实却是她没法说服自己相信他相信的东西,而他也觉得她每天做的那些事根本没有意义。
唯有亲密的感觉不变,根本无需言语,以至于她很多年之后仍旧记着那种感觉,不是因为当时他们还那么年轻,有好看的不知疲倦的身体,也不是因为那些难以言喻的高潮,而是因为那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有一个人与她分享那样极致的快乐,并且对她说:“我爱你。”而她也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也爱你。”丁之童还是不知道等他们真的住到一起之后会怎么样,但至少这句话是确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