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火焰（二） 伊奥在庭院里转了半个小时，还是没等来人，他内心忍不住有些生气——这种话多的小孩子果然是不靠谱的吧！ 他几乎不太想等下去了，没想到下一个转身，就看见了她小小的身影。 他的心脏莫名滞了一下，甚至又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手也攒成了拳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他就会有点坐立不安，但是心里又莫名很期待这种紧张感。 她又露出那副让他根本生气不起来的可爱表情，“对不起，我已经很努力地要提前溜出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 法师部的餐饮当然不差，但她野餐也是这个阵势，伊奥还是觉得挺夸张的。 “伊奥，你是谁呢？我为什么以前没在王宫见过你？”娜娜问他。 “哇！” “完全不知道！”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给她解释一下。从她的年龄、举止、穿着等方面来判断，他大概已经能猜到，她就是备受国王宠爱的奈娜公主，而他莫名有点不想被身份尊贵的她看不起。 说完，他觉得自己这样冠冕堂皇实在有点无耻，其实他心中还额外有一些更自私、更黑暗的目标，但他当然不打算告诉她。 她的话使他感到一丝欣喜，但又忍不住有点疑惑，“你为什么要伸手？” “……”他想告诉她，首先，她的手势错了；其次，握手是男士与男士间的礼仪，如果是他们，理应由他去亲吻她的手背…… “说起来，你呢？你……你又是谁？”他将话题转移开来。 她站了起来，先是学着戏剧谢幕时的演员们，朝伊奥夸张地鞠了个躬。 然后，她又把两只手微微拢起来，假装那是动物的利爪，嘴里发出了“嗷”的一声。 最后，她收起了那些夸张的动作，像是根本不想让他听见一样，快速又小声地说：“可能性叁：我是斯卡王国的公主。” 他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脑袋，心想：好傻。 但娜娜立刻又高兴了起来，她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有些得意地宣布道：“很遗憾，这位未来的高级法师大人，你选错了！不要忘记我前面说的惩罚噢！”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个头已经长到很高，可以够到最上面的那些花。他沉吟了一会，为她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白玫瑰。伊奥一直很喜欢白玫瑰，虽然它们看起来要比其它颜色的玫瑰寡淡，但他知道，它们其实并不是纯粹的白色，有像奶油、或象牙、或雪花一样的种种带着些许微妙不同的白，而他选择的这朵，拥有可以被称之为象牙一样的白，花心处则从青绿色慢慢过渡到一丝粉色，是画家在表现少女脸颊时常常会借用的底色，看起来简单又朝气蓬勃，这让他想到了她。 “谢谢！”她高兴地把花卡在自己的蓝宝石胸针上，然后突然又有些忧愁起来，“可惜花会死。” “咦，你愿意为我去研究这个吗？” 她又摸了摸那朵白玫瑰，脸上笑眯眯的，显然根本没把他的反驳听进耳朵里。 好在走之前，他们双双约定，明天还要在花神庭院里最大的一棵树下等待彼此，后天也要，大后天也要。 说是等待彼此，但实际上娜娜每次都会迟到，不过伊奥也渐渐开始觉得无所谓，他会干脆直接带着书过来，边看边等，只要她最后真的能出现就行。 一开始，他们只是约好每天都在同一时间野餐；后来，他开始半被迫地看娜娜分饰多角地表演她看过的各种戏剧，他是她唯一的观众；再后来，随着两人越来越熟，他们的活动也变得更加丰富起来。孩童们的世界总是很纯粹，因为对世界不曾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因此只要是一个游戏、一个悬念、一个转角，就足以构 他们开始慢慢探索花神庭院外的世界，王宫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大，大到好像一生都探索不完似的。 两个人轮流抓对方或被对方抓，玩得不亦乐乎，也不自觉地越跑越远。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十分阴沉单调的房子，这里以前是王宫园丁的住所，但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了，门口杂草丛生，几乎要完全覆盖住通往门口的青石板路，不知多久没有人照料过，而树木垂下的枝叶也遮挡住了一大半的窗户，上头隐隐透出一些亮光。 娜娜紧张地捏住了伊奥的衣服，而他则反握住她的手，对她做了个“别怕”的口型，即使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恐惧。 他们把铁罐放到一边，一同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趴在窗台上偷偷朝里看去，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至少，伊奥没有再忘记。 此时，她正拽着一名男孩的衣领，毫不怜惜地用手狠狠拍打着他的头部和脸部，嘴里还吐出憎恨恶毒的语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没用的、该死的东西！和你那个喜欢贱民的父亲一个模样！” 伊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充斥了胸腔，他憎恨所有欺负弱者的人，看别人被不公平地对待，甚至会比自己受到伤害还更加让他无法控制住情绪。而娜娜的内心显然也受到了很大的震动，紧紧靠着他，浑身都在颤抖着，但却没有退却。 娜娜猛然捏住伊奥的手，这才没惊呼出声。 是远古时代的动物就会使用的方式，通过假装死去，让自己获得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他一定是被打得受不了了，才被激发出这样求生的本能。 “没用的东西，快开门！跟你的父亲一样，是骗子！”她吼道。 “出来！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你能在里面不吃不喝地待上一辈子吗？” “出来！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你这个鬼样子，怎么敢称自己是贵族的后裔？”她愤怒地把钥匙串扔到地上，又猛烈地拧了几下把手，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然后，她突然神情一变地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起来，“对不起，利维，对不起，母亲是爱你的，因为太爱你了才会这样……你开门吧，快开门，母亲保证不打你了……” 他在心中默背着施展法术时的要诀，一股紫色的烟雾从他手指间升腾起来，然后突然飞速奔向那女人，在烟雾接触到她的后脑勺的一瞬间，她晕了过去，同手中的那把椅子一起摔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场悲惨血腥的闹剧就此结束，房中只余寂静与沉默。 “伊奥，这就是……法术吗？” 好在正门并没有锁上，他们一齐冲进了屋内，娜娜率先跑过去，用力敲着那扇紧闭的门，对里面的男孩喊道：“你好！我叫娜娜，他叫伊奥，我们是来救你的！那个坏女人现在昏倒了，伤害不了你了，你可以开门吗？我们会帮你、保护你的！” 他蹲下身去研究门把手，努力思考着是否有什么法术可以被用在开锁上。 或许是她的话真的打动了那个男孩，过了一会，里面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声，是锁被打开了。伊奥和娜娜赶紧一起推开了门，只见昏暗的杂物间内，一个和他们年龄差不太多的男孩正侧躺在瓷砖铺成的地面上，他浑身都是血，四肢一副松软无力的样子，要不是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着，看起来真的就像一块死肉一样。 那男孩却努力对他们露出一个虚弱到几乎无法称之为微笑的微笑，只是他在做这个表情的时候，眼中却随之滑落下几滴眼泪，这让他被血污蒙盖住的灰色眼眸也逐渐显得清晰起来。他嘴角全是血，已经无法说出连贯的语句了，但语气中仍然带着一种诡异的彬彬有礼，像是想在这狼狈的情形下，还要坚持着抓住最后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