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周边百姓发出了哄堂大笑,很多人乐不可支。 ---柳夫子是左光先为几个儿子请的老师,从左绪的兄长左襄开始,左家所有的子侄都由柳夫子教授。柳夫子讲课严厉,动辄就是刑罚,打手心是轻的,严重时,揪耳朵,踢屁股,那也是经常的事,而左家几个子侄中,最不成器,最不学无术的就是左绪,因此左绪也是被柳夫子打的最惨的那一个。这些年好些了,小时候,但是从左府后院走过,就能听见柳夫子责罚,左绪哭喊求饶的声音。 这在榆林不是秘密。 至于腿疾,不过就是嘲讽左绪被他老爹左光先关在家里,不能出门的窘态。坐骑之比,更是鄙夷。 所以李应瑞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王守奇没有笑,他一向都比较严肃,此时他面色凝重,有点担心的看着对面的左绪。 百姓的哄然大笑中,左绪眼中的嘲讽,早已经是变成了喷涌的怒火,他身边的几个小弟,七嘴八舌的为他辩解:“胡说八道,你才有腿疾呢!”“姓翟的小子,惹了四哥,有你的好看!” 几个家丁则是挽起袖子,向周围哄笑的百姓怒目:“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作势要打人状。 哄笑声凌乱了,百姓惊慌闪躲,人潮也再次涌动起来,街边一个为人代写书信的老童生闪躲不急,桌子被撞翻,桌上的空白信笺也散了,尤振武见了,上前帮他捡起信笺,并为他扶好桌子,老童生连连感谢。尤振武微笑点头,悄无声息中,顺便将一张信笺塞到了自己的袖中。 那一边,左绪怒气不可遏,大步就要往这边冲,俨然是要兴师问罪。 此时此刻,忽然有人高喊一声:“来了来了,游戎的大军来了!” 立刻,街边的军士竖起长枪,重新维持秩序,不许百姓随意涌动,而百姓们也再顾不上闪躲左绪,左绪被挡在了人潮的另一边,虽然暴气,但却也无可奈何,翟去病又向他做了一个蔑视的手势,气的他远远指骂。 …… 和左绪的骂战是一个意外,尤振武本不想惹事,但既然惹了,就不会怕,何况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于是看也不看在人群中怒骂戟指的左绪,目光只看向北面的大街。 ----黄尘踏起,大旗招展,一队兵马在街道上出现,长枪红缨闪现,夹杂着军马和辎重车辆,从北向南,缓缓而来。 街道上送行的家属都激动起来,人潮涌动,呼喊响起,母喊子,儿唤爹,妻子喊丈夫。 虽然有军纪的约束,但还是有不少的将士向街边的亲人挥手,甚至是擦泪。 翟去病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和表哥一样,对于戟指怒骂的左绪,他一点都不惧,不是因为尤家将门不逊左家,有两个老爷子给撑腰,更因为他天生的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怕的主。 看着越来越近的军马,尤振武脸色更加凝重----和家门前的五十家丁相比,榆林军普通士兵的装备,太过简陋,甚至可以用不堪和破烂来形容。 大部分人都是布甲,更有人连布甲都没有,只是穿着劲装,扎着腰带,扛着长枪或者是提着盾牌,头上戴着西北军独有的詹帽,顶上红缨耀眼。 而且并非全部都是青壮,队伍之中,也有一些少年兵和老年兵,穿着破旧的箭衣,背着各自的军需,脚下绑腿,各种各样的鞋子踩的土街黄土飞扬。 榆林军如此,相信孙传庭的秦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 “哥,你舅。” 翟去病忽然喊。 尤振武抬头,顺着翟去病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舅舅侯拱极带了一个家丁,两人两马,此时正立在前方十字路口的街边。 虽然离的有些距离,但仍能清楚的看到,侯拱极束发方巾,武人常服,腰悬长刀,望着行进的军队,脸色非常严肃。 不用问,他是来送行的。 队伍越来越近。 再近一点,就看到了那一面红边黄底的“尤”字大旗。 高挚的将旗之下,一个全身甲胄、络腮胡须的游击正走马而行,刚刚高升的阳光照射,他头上的笠盔和身上的粼粼铁甲,都泛出光芒,手中提枪,马鞍下挂着的短弓和箭囊。众人簇拥之中,竟然有些孤单和落寞。 正是尤见龙。 他之前,是两支各有两百人的开路步兵小队,他之后,另有六百名步兵,分成三队,一队一队的向前开拔。中间还能看见载着辎重的骡马车,还有几十辆载着粮食的独轮车,咿咿呀呀的碾压着榆林土街。 五十家丁,一千步兵,这就是游击将军尤见龙此次出征的全部家当。 …… 行进到十字街口,尤见龙勒住了战马,看向街边的舅子侯拱极。 侯拱极已经下马,站在街边,脸色严肃的抱拳,深深一躬。 尤见龙点头,抱拳回礼,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继续走马向前。 尤振武静静看着,猜测父亲和舅舅的对话,如果猜的不错,父亲说的一定是:帮我照顾你姐姐,也照顾振武!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尤见龙的大旗越来越近,士兵们脚步纷沓,长枪如林,早已经按捺不住的翟去病冲前几步,摇手呼喊:“表叔,这里,这里~~” 但走马而行的尤见龙此时却好像是心事重重,低头一直在想着什么,马蹄脚步声呼喊声又纷杂入耳,盖过了翟去病的呼唤,因此,他并没有听到街边的呼喊,也就没有提前抬起头来。 翟去病急的直跺脚。 终于,尤见龙像是听到了翟去病的呼喊,又或者是感觉到了儿子的存在,他猛地抬起头,正看见了街边人群里的尤振武和翟去病。 尤振武也正望着他,父子两人目光对视的刹那,尤振武心神忽然激动了起来,然后他不由自主,用最大的肺活量,用最大的声量,高声呼喊道:“大~~此战凶险,河南九月更会有连绵大雨,宜多备雨具,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啊~~~” 现场其他声音虽然大,但一时竟完全被他的嗓音压住了。 半条街,都听到了他的呼喊。 和“一路平安”“早点归来”不同,尤振武的临别语和送行词,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最主要,这样的呼喊,太过于失态。 所有的目光都向尤振武集来,一张张的脸上都显出了惊讶。不明白少千户何以如此? 连李应瑞和王守奇都惊讶,不明白“允文”这是怎么了? 尤见龙一震,猛的勒住了坐骑。 而尤振武声音不停,望着父亲,满脸忧虑的继续呼喊道:“儿昨夜说的那番话,绝不是耸人听闻,请大大有机会一定要说与孙制台听~~说不得制台会有所考虑~~” 周围人更惊。 连李应瑞和王守奇都惊讶的看着尤振武。 尤见龙皱起眉头,本想喝一声“胡闹!”,但话到嘴边,见儿子挺着病体,脸色苍白,病态未去,却还是站在街道边为自己送行,眼中都是关心,终是不忍,到口的喝骂变成了一句高喊:“闭嘴!还嫌闹的不够吗?” 说着,严厉的瞪视一眼,催马向前,再不看儿子一眼。 尤振武苦笑。 尤见龙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喝道:“还不快回去?!” …… 尤振武心中微微凉,他知道,父亲还是没有听见去……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榆林兵一排又一排的从身边走过,跟随者那一面的“尤”字大旗,出了镇远门,越走越远。 兵马出城之后,南门解除了戒严,出入恢复正常。 街道上的人群正在散去,很多人都在抹眼角的泪水,为出征的丈夫和儿子担心,谁也不知道,亲人这一征,什么时候能回来? 于是很多人到岳王庙祈祷,求亲人平安归来。 尤振武站在原地,望着城门的方向,久久不动,心中不得不预想最坏的局面----那就是,一切都如历史真实的发展,九月大雨,孙传庭在汝州兵败,李自成大军追杀,西北风云突变,惊涛骇浪,潼关西安失守,李自成的十万大军来到榆林城下,到时,他要如何应对呢? 身为一个唯一知道未来结局的穿越者,他必须争分夺秒,未雨绸缪。 但同时的,他也默默祈祷:希望父亲多少听进了一些,希望父亲能向孙传庭进言,希望孙传庭能听,希望老天眷顾,希望九月的河南,大雨不要磅礴,希望汝州之战的结局能改变,希望父亲能平安归来…… 不知不觉,他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岳王庙,想着如果岳王爷真有灵,面对明末危局,他 该如何做? “允文,河南九月有大雨?这是怎么说?”李应瑞的声音把尤振武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是啊哥,你怎么知道河南九月会有大雨?”翟去病也问。 尤振武抬起头,正看见他们两以及王守奇,一共三张满是疑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