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街血·九渊寒 轰隆——! 天边低沉的闷雷滚动声,如同巨兽在云端深处的腹中酝酿着凶戾。暴雨倾泻,天地间被灰白色的水幕充斥,密集的雨点砸在残破的屋瓦、浸泡的石板、深陷的泥泞上,汇成一片巨大的、没有边际的轰鸣。 陆九渊如同一头只剩半条命的困兽,在庭院废墟与泥水的撕扯中艰难挪动。每一次挣扎,都牵动着断臂处深可见骨的创口,被冰寒浑浊的泥水反复浸泡的伤口边缘已然麻木,但深处却传来一阵阵被冰冷腐蚀的剧痛。温热的血液仍在渗出,在泥水中拖曳出一道蜿蜒而刺目的暗红溪流。 左手掌心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棱角硌人的印纽。灰白色的石质透着一股非金的寒意,棱角处刻着那个扭曲诡异的环状符文,如同某种禁忌的烙印。另一只手则拼命抓着被暴雨冲刷得湿滑冰冷的一切支撑物——一块断裂的窗棂,一截埋在淤泥里的石础,一棵枯树突出泥沼的半朽树根……每一次拖拽,都耗费着他仅存的气力。湿透的破袄紧紧裹在身上,沉重冰冷如同灌满了水银。 河。他的独眼里只有那条汹涌咆哮的河道。就在这片塌陷院落后方不足百步。它浑浊的、翻涌着破碎瓦砾和乌黑枝叶的水浪,正裹挟着被这座深宅吞噬的一切,狂暴地扑向下游的——临江古渡! 那是澜丫头唯一的生机!印纽刺骨的寒气和残留的药味,像绝望中紧攥的最后一根稻草。走!走! 冰冷的雨无孔不入,钻入破烂的衣衫,浸透冰冷的肌肤,几乎要冻僵他的骨髓。肺里如同塞满了冰碴和水藻,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撕裂般灼痛,带着浓烈的血腥与河水暴涨带来的腥咸铁锈味。 绕过最后一段彻底坍塌的院墙。终于—— 河堤! 浑浊、狂野的河水已几乎要舔舐到残破院落的基石。深褐色的河水翻卷着漩涡,如同无数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巨口。断裂的乌篷船体在旋涡中挣扎翻滚,半浮半沉。 没有棺材!没有一丝踪迹! 只有汹涌浑浊的河水在暴雨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陆九渊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完好的左手死死抠在湿滑冰冷的河堤石缝中,指甲瞬间在湿冷的石苔上磨破翻卷!巨大的失望和重新涌上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藤,死死缠紧了心脏! 澜丫头…真的没了…?连同那口该死的冰玉棺材一起…沉在这无尽汹涌的地狱河底…被这铺天盖地的污泥浊流彻底吞噬……化为腐烂的淤泥?! 不! “唔——呃啊——!”一声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野兽般的嘶嚎,裹挟着浓烈的铁锈腥气,猛地从他紧咬的、沾满泥浆的齿关间挤出!身体因这巨大的绝望冲撞而猛地抽搐!几近昏厥! 也就在他心神彻底失守的瞬间! “哒!哒!哒!哒……”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仿佛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穿透力的脚步声!猝然撕破了雨幕的喧嚣! 不是一个人! 是很多人! 步履沉重!整齐!没有丝毫泥泞踩踏的拖沓!每一步都像是用铁靴丈量过距离!精准地踏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之上!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韵律!由远及近!迅速而来! 陆九渊猛地抬头!赤红的独眼如同被针扎般缩紧! 街道!废墟院墙外那条狭长、潮湿、此刻在暴雨倾注下流淌着浑浊水流的青石板街道! 数十道如同从水中爬出的漆黑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雨幕的尽头! 清一色的玄铁鳞甲!如同冰冷的鱼鳞紧密覆盖全身!雨水砸在冰冷的甲胄上,瞬间碎裂成四散的水雾,发出细微密集的沙沙声。兜鍪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在黑暗中露出一双双毫无情绪、如同冰封深渊般的眼眸。手中的长刀并未出鞘,黑沉沉的鲨鱼皮鞘在暴雨中泛着死寂的哑光。 他们沉默如磐石!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堵冰冷铁壁在雨中无声推进!所过之处,连肆虐的雨水似乎都被那股凝结的煞气逼退! 而在那堵令人窒息的黑甲人墙正前方! 一道身影!缓步行来。 步伐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闲适。雨水似乎刻意避开了他周身三尺的距离,连一丝雨点都未能溅落其身。 他撑着一柄极大、色泽极其浓深的黑色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恰好遮住了上半张脸。 只露出下颌极其干净的线条,和那两片微微抿紧的、不带一丝情绪的薄唇。 一身剪裁得异常合身、勾勒出挺拔身形的玄色蟒袍。袍服看不出湿痕,唯有在走动间,随着伞下透入的光线角度变化,能隐约看到袍面上浮动的、暗如凝血的丝线织就的蟠龙云纹!那些纹路仿佛有生命般,在晦暗光线下流转着令人心悸的深沉光泽! 摄政王!萧衍! 一股极其浓郁、如同冰封了万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皇权深渊的冰冷威压,霸道地穿透了浓重的雨腥与泥土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冻结了陆九渊周身的空气!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心脏!如同被瞬间塞进了一块万载寒冰!陆九渊整个人猛地僵硬在河堤边缘! 萧衍的脚步停在了陆九渊身后数步之遥。隔着倾盆的雨幕,那道冰冷的身影无声伫立,如同隔岸观火。 油纸伞微微上抬了一些。 冰冷的视线,穿透了厚重的雨帘,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了陆九渊那只被淤泥深埋着断臂创口、正被血水浸泡得苍白肿胀的后背上。 更落在了陆九渊因绝望而剧烈起伏、沾满泥浆的肩颈线条上! 那目光里没有探寻,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如同俯瞰尘埃般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如同发现了棋盘上一枚突然滚落出局的残子的……冰冷的兴味。 “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屑摩擦的短促音节,从那两片薄唇间逸出。 “金老三,倒真是养了条不识时务的老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砸在陆九渊被暴雨冲刷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砭人骨髓的寒意! 金老三?!老狗?! 陆九渊布满血污泥浆的脸颊猛地一阵抽搐!那是澜丫头母亲、谢云舒重伤垂死中痛苦呓语出的名字!金记丝库!那个地名连同无数血色模糊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在识海! 一股滚烫的、混合着巨大耻辱、被当作弃子愚弄的滔天怒火!瞬间压倒了河水的寒气和断臂的剧痛!猛地撕开了被绝望冻结的身体! “你——!”他猛地挣扎着侧过身!独臂死死抠着泥泞的堤岸,指甲深陷泥浆!赤红的独眼如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穿透雨幕,狠狠钉在那把黑色大伞下模糊的面容上!“是你……是你们……澜……” 他想怒吼!他想质问!可他早已嘶哑不堪的喉咙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凄厉的嗬嗬声!每一次拉扯都呛入冰冷的泥水! 萧衍没有动。甚至没有再看陆九渊一眼。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浊浪滔天的河道,扫过暴雨中支离破碎的废宅,如同在巡视一片已收入囊中的荒芜猎场。那只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正极其随意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坚硬冰冷的乌木伞柄! “哒。” “哒。” “哒……” 每一声轻微的叩击,都像一记敲在陆九渊摇摇欲坠神经上的重锤!冷酷!漠然!带着对蝼蚁濒死挣扎、撕心裂肺嚎哭的无尽嘲讽! “殿下。”一个低沉沙哑、如同金属刮擦生锈铁板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陆九渊侧后方雨幕中响起。是一个穿着暗青色劲装、如同青石雕塑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跪在了萧衍脚边三步远的湿冷石板上,任由冰冷的雨水疯狂冲刷。是跟随在摄政王身边形影不离的鬼魅——“影首”石川! “废宅里,还有两副皮囊喘气。”石川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陈述两件物品,“萧破虏,活死人。谢氏…还剩半口灼心毒血,在嚼‘金老三’的腐骨。” “嗯。”萧衍薄唇微启,发出一个短促的、带着玩味寒意的音节。手中叩击伞柄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哒。” “倒是省了本王一番手脚。留着吧,废棋……偶尔也能挠挠痒。”他微微侧头,仿佛只是转向另一个方向欣赏雨景。油纸伞下深邃的目光掠过陆九渊几乎被雨水泥泞彻底包裹、如同淤泥里挣扎的臭虫般的身影。 最终,视线落在了他那只完好的、深抠在堤岸泥水里、手背上青筋暴突的左手!更确切地说,是那只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紧攥着的拳头! 指缝深处,一点灰白色的棱角若隐若现!赫然正是那枚带着扭曲环纹和冰裂纹路的印纽! 萧衍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冰冷!锋锐!带着一种猫捉耗子、终于捏住了最后一点尾巴尖的、残忍的兴趣! “至于这条老狗嘛……”清冽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清晰地刮过陆九渊麻木的耳膜。“爪子太利了,连本王下的篓子都敢刨。” 他的脚步动了。 并未走向陆九渊,反而极其从容地、如同踏在云端般,转身踏上了另一块稍高、未被浑水完全淹没的青石板路沿。 一步。 两步。 三步! 当第三步落下的瞬间! 萧衍那只握着漆黑伞柄的、苍白的手!五指猛地向内一收! “呼——!”沉重巨大的油纸伞如同骤然被赋予了生命!带着一股撕裂雨幕的尖锐呼啸!猛地!原地!旋转! 动作太快!如同电光一闪! 一股凝聚到极致的、混合着龙涎寒香与磅礴气机的冰冷劲风!如同被无形巨兽吐出的 寒! 流! 狂! 飙! 骤然从伞沿处爆发出来! 这股凝实的寒风并非分散吹拂! 如同被无形的手掌精准操纵!如同锋利至极的寒! 冰! 巨! 刃! 精准无比!狠厉绝伦! 斜斜劈斩! 直袭陆九渊深抠在泥水里、紧紧攥着印纽的那只——左!手!手!臂!与!堤!岸!泥!沼!结!合!的!缝!隙!之!上!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呜——!!” 陆九渊只觉一股如同万年玄冰核心炸裂般的、足以冻裂骨髓的极致冰寒混合着撕裂金铁的锋锐!兜头盖脸!狠狠撞在他半边身体之上! 一声混合着剧痛、恐惧与灭顶之力的嘶嚎被强行压在喉咙深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般剧烈摇晃!那只完好的左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那深抠堤岸的五指如同瞬间被冻僵的铁钩!筋骨被寒气寸寸冻结!整个人被这股巨力硬生生从堤岸淤泥中狠狠撕!离!了开来! 断臂处刚刚麻木的伤口瞬间被这巨大的撕扯力强行重新撕裂!更加汹涌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疯狂飚射而出!在冰冷的雨水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 身体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破麻袋!带着大片的泥水和喷溅的血花!轰然向后!狠狠砸落在冰冷的街道石板之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撞击! 眼前瞬间被黑暗和金星覆盖!剧烈的震荡让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浓稠血污猛地呛咳出来!喉咙里只剩下嘶嘶漏风般的绝望气流! 断臂处!不再是麻木!是彻骨的!无边的!如同被无数把淬了极地寒冰的钢刀反复搅动切割的!地狱剧痛! 那只被强行冻僵又撕离堤岸的左手……还在吗?他感觉不到! 只有臂膀关节处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嘣”呻吟!似乎在巨大的对冲力量下……碎裂移位了! 冰冷浸透全身!巨大的屈辱混合着无法抗拒的灭顶之力! 他瘫在冰冷的石板上!仰面看着灰蒙蒙暴雨如注的天空。雨水疯狂地砸在脸上,混合着血水和污泥,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他仅存的、涣散的视线余光里。 萧衍的身影立在数步之外。那柄巨大的黑色油纸伞不知何时又稳稳撑起,隔绝了漫天倾注的冰冷雨水。 玄色的蟒袍在雨幕中深沉如渊,袍角下那只原本擦拭着伞柄上雨水的苍白手掌,此刻随意地垂着。指骨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样东西——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灰白死寂、刻着扭曲环纹与冰裂纹的—— 印纽! 正是他陆九渊用命攥在手里、刚刚被那股冰寒飓风从他濒临断裂的左手指骨缝隙里硬生生撬!走!的——印纽! 萧衍的目光甚至未曾看向地上如同死鱼般瘫倒的陆九渊。他微微垂眸,浓密的眼睫在深黑伞沿投下的阴影里轻轻颤了颤,扫了一眼指间那冰冷的印纽,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仿佛掂量一枚棋子般的冰凉弧度,更深了一分。 “带回去,磨成粉,配那副寒玉髓,应该……能续上几天。” 他清冽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话音落! 影首石川如一道没有声音的黑烟,瞬间出现在瘫软如泥的陆九渊身侧!一只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骨节突起的大手,如同烧红的铁钳!精准无比地、死死扣住了陆九渊那只刚刚遭受重创、臂骨错位碎裂的左手手腕! 猛地一拖!一拽! 如同拖拽一只垂死的猎物! 陆九渊那具残破的身躯被冰冷无情的力道瞬间拉离地面!在泥泞的街道石板上剧烈摩擦!断臂处汹涌的血浆混合着泥污在青石板路上拖拽出一条新的、蜿蜒而刺目的暗红色长痕! 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撕裂气管般的、不成调的嘶嚎!剧烈的疼痛让陆九渊仅存的意识彻底化为空白!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他完好的右手徒劳地在冰冷的石板上抠抓着!指甲在坚硬的石板上瞬间断裂!带出淋漓的血肉! 他像一条被钉死在案板上的濒死之鱼,赤红的独眼如同凝固的玻璃珠子,倒映着前方那只玄色蟒袍的背影,以及在他指间随意把玩着的—— 那枚承载着他最后一丝执念与希望的、冰冷的—— 印纽!喜欢朱门惊澜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朱门惊澜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