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书暗格·同心劫 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寒气,从骨髓缝里钻出来,一层层、一片片地覆盖了每一寸肌肤,冻结了奔流的血液。沈惊澜像一具被抽走了全部生气的人偶,背脊死死抵着身后冰冷坚硬的花梨木隔断板壁,冰凉的雕花深深硌进脊骨深处,反而带来一丝近乎残忍的存在感,让她不至于彻底坠入脚下的黑暗渊薮。 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银锁,依旧紧紧攥在她早已失去所有温度的指间。 “长命富贵。” “长宁。” 指尖的每一次无意识的收拢,锁片冰硬锐利的棱角便更深地刻进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楚。然而这痛楚却像投入滚油中的水点,瞬间就被更磅礴的寒冷与麻木彻底湮灭。她甚至失去了抬手看一眼掌中之物的力气。脑海中,只有那两个字在疯狂地旋转、轰鸣、撞击着脑骨,带着一种残酷的、要将她生生凌迟般的冰冷。 长宁是谁?! 这枚被珍重收拢在一个父亲袖口暗袋深处、已被摩挲得温润的孩童银锁……属于谁?! 顾明章……大理寺卿顾明章……她的丈夫……她十年来赖以安身立命、相敬如宾的夫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在她无法企及的阴影中……到底养着一个怎样的……“长宁”?! “呼……嗬……” 一口带着铁锈甜腥气味的凉气,终于艰难地从喉管深处挣出,碎裂在寂静的空气里。那口气吸得太深太急,撞进肺腑深处,引发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呛咳。她用尽全身力气捂住嘴,弓起身体,五脏六腑都在这无声的痉挛中痛苦地绞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刺激压下几乎要将心肺撕裂呕出的冲动!眼中强忍的滚烫液体被逼回,灼烧着眼眶,留下热辣辣的痛楚。 不行!绝对不能!一丝一毫的声响,都可能惊醒那个咫尺之隔……那个欺骗了她十年的男人!那层薄薄的隔板之后,就是他沉睡(或未必沉睡)的卧榻!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崩溃、软弱!绝!不!能! 沈惊澜死死咬住了下唇,力道之大,齿间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尖锐的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眼前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带来一瞬即逝的清明。 就在这清明乍现的瞬间—— 一股极度熟悉却又在此刻荒谬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气味,毫无预兆地强势冲入她混乱的感知! 幽、凝、清、寒……那股独属于顾明章袖中隐藏的、带着山林霜露气息的冷冽异香! 它并非直接从门缝里透进来,而是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冰冷地缠绕过隔板,丝丝缕缕地渗入这片死寂的空间,若有若无地盘旋着,挑衅着!如同一个恶毒的幽灵,在她的鼻端无声狞笑,一遍遍提醒着她那刚刚被残酷撕裂的、血淋淋的真相! 这香……源头就在这屋里!并非外来的沾染!它固执地盘踞在这个空间里,像顾明章刻意涂抹在心上的一道无法磨灭的刺青! 一种毁灭性的冲动猛地冲上沈惊澜的大脑!撕开那层薄壁!冲进去!揪住那个沉睡的男人!把这枚冰寒刺骨的银锁狠狠砸在他脸上!大声地、用尽毕生气力地质问! “咯……” 牙齿上下猛地磕碰了一下,细微的脆响在寂静中却如同惊雷。下唇被咬破的地方,那点甜腥在舌尖弥漫开。 不行! 几乎就在这冲动要化为行动的刹那,一股更深沉的冰冷浇灭了这簇濒临失控的怒火。理智的冰刃劈开了狂乱的漩涡。冲进去?质问?然后呢?面对一个精于律法、辩才无碍的大理寺卿!他能轻易用十个完美的“意外”解释这枚锁的来历!再用他惯有的、无可挑剔的疲惫和冷漠,将她所有歇斯底里的诘问定义为无理取闹!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她失去最后的尊严,坐实了她因“丈夫晚归”而生的无理取闹和妒恨! 绝不能成为他眼中那个可笑、可悲的怨妇! 念头电转间,身体里那几乎崩断的弦猛地被一股更坚韧、更决绝的力量绷住!沈惊澜深深地、再次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混着血腥和异香气息的空气。刺骨的冷意顺着气管直达肺腑深处,如同淬毒的冰针扎入早已破碎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晰的痛感,反而奇迹般地压下了那灭顶的眩晕和呕吐欲。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尽了这口浊气。 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冰封了。 再抬起头时,那双因为忍耐剧痛和极致的情绪风暴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狂澜已化作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海。 目光重新落回掌心。 那枚小小的银锁,静静躺在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筋的掌心里,锁面上“长命富贵”的字样在烛影中泛着幽冷的银光。背后那刻划微小的“长宁”二字,像两道烧红的烙铁印记,深深烙在了她的灵魂上,永远无法磨灭。 指腹冰冷地、一根根地松开,将那枚灼人的物事放回桌案冰冷的紫檀板上。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不能留在这里。一丝痕迹都不能让他察觉。必须完璧归赵。 这个念头带着淬冰般的冷静,清晰地浮上来。 她伸出冰凉而此刻却稳定得不带一丝抖动的手指,像对待一件随时可能爆裂的剧毒之物,拈起那枚银锁。极其缓慢地,依着那记忆深处早已烙印般的动作——将银锁放回袖口内衬那处被摩擦得最为光滑圆润、几乎带着主人体温般微妙弧度的暗褶深处。 锁片冰冷的棱角再次滑过指尖,落入织锦柔软的包裹里,完美地隐藏起它狰狞的姿态。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机括摩擦的涩滞感,却在这一刹那,如同最细密的冰凌倒刺,极其突然地扎破了这近乎麻木的死寂! 她的指背在收回时,无意识地擦过了月牙桌案侧面一道极其隐蔽的凸起雕花线条。 极其轻微的……“喀”! 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仿佛枯枝断裂般微弱的声响,带着岁月的滞涩,轻轻拂过耳膜。 沈惊澜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无声的电流穿透! 指尖悬在半空,凝固。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铁锥钉住,死死攫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就在桌案侧面,那道承接腿部空间、刻满了卷草纹的厚重横枨最上方边缘处! 一处原本平整严密的雕花卷草叶片下……那层严丝合缝的鸡翅木嵌板,不知为何,竟然微微地……弹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隙! 极其微小!若不是她指尖刚刚拂过那里,若不是她全身感官都在这死寂中凝聚到了极致,根本不可能察觉! 那点微不可见的缝隙深处,透出来的并非木质的纹理或灰尘,而是一种……非自然的幽暗!如同墨砚深潭下的死水,沉沉地凝视着她。 像是一个冰冷的嘲弄,刚刚关闭的门扉又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里面藏着什么?! 空气瞬间被抽空!心跳在冻僵的血脉里挣扎着疯狂擂动!一种混合着灭顶惊骇与被强烈蛊惑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剧烈冲动,如同毒藤般猛地缠住她的心脏! 那道微启的缝隙,像一只地狱之眼,无声地引诱着!刚刚被强行压下的滔天疑云和尖锐刺骨的真实,此刻卷土重来,伴随着这突然呈现的隐秘,以百倍的疯狂和恶毒汹涌反扑!要将她彻底撕裂! 看! 还是不看?! 理智与那足以吞噬一切的、致命的探知欲望在脑中展开惨烈的厮杀!血液在极寒与灼热中疯狂奔涌冲撞! 指尖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带着无法遏制的战栗,正朝着那道开启地狱的缝隙……缓缓地……缓缓地……移动…… 内室暖阁的隔门深处,在这死寂得仿佛时间停滞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极轻微地传来一声翻身的衣料窸窣声! 像是黑暗中骤然睁开的一只眼睛!像是一记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沈惊澜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那只已然触碰到缝隙边缘、即将扣入黑暗深渊的冰冷指尖—— 骤然如被滚油烫到般,猛地弹开!缩回!喜欢朱门惊澜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朱门惊澜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