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那颜律夺回主动权的时候,元彻回他们那一队人马早已不见踪影。 “追上他们!”见后面跳出来的那队人马也有撤离的意思,那颜律喊道。 他眉心一直在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怎么看都怎么觉得,那队后来的人马中为首的人虽然戴着张鬼面,但是身影很眼熟。 风裹挟着坚硬的雪粒和细碎的血冰,呼啸着灌入峡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尖啸。 千人兵马,很容易就被北凉大军追上了,只能一边打一边退。 那颜律一直紧盯着为首者的身影,见此人边打边退,抓住了空挡的机会,搭箭拉弓,箭矢直击此人门面。 这人可见是武艺卓绝,反应迅速,往后一仰躲避。 箭矢擦着面具极速掠过,带飞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 面具在纷飞的雪幕中划出弧线,重重坠入雪堆。 刀光剑影骤然凝固,那颜律僵在原地。 裴令仪!? 那颜律以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雪地上那个浴血的身影。 这不应该,本该葬身在川流里的死人居然还带着人与他们厮杀。 裴令仪居然没死! 裴令仪眉睫上凝结冰霜,容光诡艳,没有什么表情。 他牵着缰绳压下身斩杀一人,顺势剑尖挑起面具,那张鬼面又重新覆盖在了他的脸上。 “给我杀!”那颜律怒吼道。 纵使裴令仪还活着,那又能如何?兵力照样悬殊! 当初在川流杀不了裴令仪,他照样能让此地成为裴令仪的葬身之地! 北凉一路追杀,裴令仪一行人应付起来十分吃力。 在天寒地冻之中力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肺腑生疼,还有铁锈味。 裴令仪的战甲早已碎裂不堪,胸腹处一道尺长的裂口,甲片被巨力撕扯得扭曲翻卷。 舞阳儿,这匹曾载着裴令仪冲出重围的雄骏,曾载着元韫浓奔逃、闯宫的乌骓马,此刻倒在冰面上,眼睛空洞地瞪着铅灰色的苍穹。 裴令仪闭了闭眼,背靠着舞阳儿,最后一次抚摸了它的背脊。 风雪的呜咽声里,视野所及,都是尸首,扭曲地垒在一起。 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同裴令仪一块伏在雪里,躲避北凉人的追杀。 索性风雪大,即使是生长于酷寒之中的北凉人,也没有那么快搜寻到他们的身影。 元韫浓在赌裴令仪还活着,裴令仪他们也在赌元韫浓能看到那个晦涩的信号。 倘若元韫浓没有发现,他们此次贸然阻击,几乎是与送死无异。 裴令仪缓缓抬起几乎冻僵的手,颤抖着摸索袖袋,将里头一直小心呵护的永生花地捧了出来。 他捏着这永生花,冰冷的尘土和浓重的血腥气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来自万里之外、带着微弱苦涩气息的念想,一同嚼碎了,咽下去。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坠。 她……看到了吗? 如果裴九说的是真的,她看到了吗? “陛下!”裴九指向峡谷对面那堵如同刀削斧劈般的千仞绝壁。 “火光……在崖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回光般的激动,“是殿下!是殿下来了!” 裴令仪艰难地顺着裴九所指的方向,将目光投向那片被风雪笼罩、模糊不清的陡峭山崖。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光芒,在一处亮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越来越多,在风雪中摇曳着。 裴令仪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看到了,她真的来了! 被围困在此地的裴军残部早已精疲力竭,此刻都从尸骸堆、从冻土坑、从岩石缝隙中站了起来。 “陛下!是烽火!是我们的烽火!”嘶哑的吼声此起彼伏,“援兵!殿下的援兵到了!” 绝地逢生的狂喜与积压已久的滔天怒火,瞬间点燃了血液。 “裴九!”裴令仪决绝道,“点火!点烽燧!” 火光在死寂的谷底燃烧,照亮这一片晦暗的天际。 而借着裴令仪他们的掩护先撤离的元彻回一队兵马,转而绕路前去了北凉大营。 元彻回此刻难以压抑心中的狂喜,裴令仪果然没死。 元韫浓赌对了,这场没有任何确定交流的赌约和战术,居然真的落实了。 由他们先引北凉大军,裴令仪阻击诱敌深入山峡沟壑,掩护元彻回他们这一批轻骑绕后焚毁北凉粮草辎重。 然后就是水淹北凉大军,元韫浓所率领的裴军在另一边接应,围剿北凉。 前方就是北凉的粮草辎重大营,如同臃肿的巨兽,在风雪中沉默地匍匐着。 营寨里人影晃动,哨塔上跳动着微弱的灯火,浑然不觉危机将近。 等到那颜律发觉时,为时已晚。 “王上!南人到我们大营纵火!粮仓起火了!”急报落在那颜律的耳中,犹若惊雷。 那颜律猛地回首,隐约可见后方的浓烟和若隐若现的火光。 他们的粮营此时此刻已化为一片滔天火海。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漆黑的火油被倾倒在粮囤、草垛、油桶之上,只要一点火星,火焰就冲天而起。 火舌舔舐,将漫天飞雪映照得一片血红。 粮营的熊熊烈火使得他们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后路被断,粮草尽毁,必然会军心动摇。 那颜律怒道:“大营留守的那一批人都是废物吗?还不快去扑火!” “已经在扑火了……王上,我们可要撤回……”兵士小声问道。 “撤什么撤?此时撤军,就是我们输!真打起来,敌弱我强,我们还有胜算!”那颜律吼道,“追上去!今日必要让裴令仪和元韫浓葬身此地!” 此刻对面一条被冰雪覆盖的狭窄裂谷深处,没有呐喊,没有金铁交鸣。 裴军的主力们沉默地等待着,元韫浓在队伍的最前方,素白的罩袍上溅满了泥雪和不知何时沾染的暗红。 她的面色在严寒中苍白如雪,唯有眼眸仍然若寒星。 峡谷的风撕扯着她的罩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终于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点。 元韫浓能感受到身边的人都激动起来,因为那些人是他们之前生死未知的战友和兄弟,而领头戴着鬼面的那个,是他们寻找太久了的裴令仪。 元韫浓抬手,指向紧随其后的北凉敌军,“拦下他们。” 原先沉默的将士们顿时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涌了上去,和敌人缠斗在一起。 “将他们拦在沟壑之内,不能叫他们上来!”元韫浓命令道。 “放箭!冲出去!”那颜律同时吼道。 尽管他还不清楚裴令仪和元韫浓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既然不让他们冲出去,必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且凭借他的本能和敏锐,他感觉有裴令仪和元韫浓既然要将他们困在里面肯定是要做什么了。 “嗖——嗖——嗖——”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箭矢飞跃,冰屑飞溅。 戴着鬼面的人从陌生的白马上纵身飞扑过来,就算是小满知道那是裴令仪,也被吓了一跳,险些一刀砍过去。 裴令仪猛地将元韫浓往旁边一扑,元韫浓踉跄了一下,转头看见一只箭矢钉在方才她站着的地方。 “走!”裴令仪推了元韫浓一下,动作依旧带着僵硬。 元韫浓有太多想说的话,和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睛对视上,却诡异地感到了不对的地方。 但是此刻也不是什么叙旧的时候。 元韫浓跟随上裴令仪,裴令仪反手拔出腰间的剑,格开一支角度刁钻的冷箭。 刀锋与箭簇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在冰面上溅起一溜火星。 裴令仪一面格挡可能的冷箭,一面拉着元韫浓往前跑去。 元韫浓没跑几步就开始气急。 “追!别让他们跑了!”北凉人的脚步声渐近。 裴令仪护在元韫浓身侧,挥剑格挡冷箭,用身体阻挡可能的攻击,精准而又狠辣。 面具下,他薄唇紧抿。 “这边!”裴令仪突然低喝一声,拉住元韫浓的手腕,向冰面上一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冰裂隙方向冲去。 裴令仪没有任何犹豫,拉着元韫浓,纵身跃入冰隙之中。 元韫浓没有什么防备,身体骤然下坠,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裴令仪一只手将剑刺入冰壁,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元韫浓的腰,将人揽在怀里。 下坠力让他闷哼一声,手臂的肌肉紧绷,一阵牙酸的“咔嚓咔嚓”声之后,他抱着元韫浓悬吊在半空中。 冰冷的寒气直透骨髓,头顶上方是那颜律和北凉将士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人呢?人呢!”那颜律怒声吼道。 “他们……他们跳进冰缝里了……”士兵的声音带着惊疑。 “废物!一群废物!一个裴令仪带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元韫浓冲到沟壑里来,又当着你们的面跳进冰缝里,你们居然也不能奈何他们分毫!”那颜律脸色铁青,“下去把他们抓上来!” 脚步声在冰隙边缘徘徊,火把的光芒在头顶晃动,将冰壁映照得光怪陆离。 有人开始尝试放下绳索。 “王上,下面情况不明,贸然下去恐怕……”有人试图劝阻。 “闭嘴!”那颜律冷声道,“谁敢退缩,我现在就砍了他!” 悬吊在冰冷的黑暗中,裴令仪的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有雾气和压抑的喘息。 “你想做什么?”元韫浓几乎贴着他的面具低语,“你确定这冰川之水能倒灌入沟壑,水淹北凉大军?” “可以。”裴令仪的声音嘶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死着上方晃动的火光和人影,“有你在就可以。” 元韫浓蹙眉,“我?” 裴令仪道:“你是慕南的郡主,自然可以……” 头顶传来绳索摩擦冰壁的窸窣声,一个北凉士兵正顺着绳索,小心翼翼地向冰隙深处滑降下来。 裴令仪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拔出插在冰层里想剑,另一只手搂紧了元韫浓的腰。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一脚踹在降下来的北凉士兵胸口,那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骨骼碎裂声响起,那个士兵软绵绵地歪倒在一边。 裴令仪拔出一点剑下滑了一点,将北凉士兵的尸体挡在头顶,遮蔽住自己和元韫浓的身影。 元韫浓忽而听到冰隙下方,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是活水,有暗流。 难道裴令仪就是想借用这里的水? “抱紧我!”裴令仪哑声道。 他猛地将北凉士兵的尸体向上方一推,撞向正在试图降下的第二个士兵。 然后趁此机会,裴令仪拔出剑,朝着下方纵身一跃。 身体骤然失重,再次向下坠落。 “噗通”一声,刺骨的冰水如同无数钢针,直透骨髓。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只有水流湍急的哗哗声在耳边轰鸣。 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元韫浓的胳膊,在冰冷湍急的暗河中稳住身形,将元韫浓猛地拽向他。 “别松手!”他的声音在水流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裴令仪用身体挡住一部分水流,将元韫浓护在相对平缓的内侧。 “往哪走?”他问。 元韫浓被呛了几口水,本来就满心怒火,冻得抑制不住地发抖。 被裴令仪这么一问,她更是怒火攻心,“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只有你知道。”裴令仪紧盯着她的眼睛,“只有你能知道,因为我被水流意外冲到此处发现这里,这个水关是慕南皇朝的先祖所建,这里只有你是慕南的郡主!只有你能知道往哪走!” 裴令仪抓着元韫浓的手,将她的掌心贴上前方。 元韫浓摸到前面冰冷的石壁,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想起来什么。 慕南的宗庙里,她一直感到疑惑的一件事情。 屋顶的图案是被劈了一半的山,只有左半边的山。 很少会有人在宗庙抬头看屋顶,但是元韫浓会,她正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因为她每次犯了错自请受罚的时候都毫无敬意。 “左边……”元韫浓道。 “跟紧!”裴令仪一手抓住元韫浓,逆着水流向左方而去。喜欢枝上韫浓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枝上韫浓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