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正月初六,奉天殿檐角铜铃随北风轻响,檐下灯笼映得金砖地面泛着冷光。朱厚照扶着御案上的神锐铳模型,目光扫过阶下群僚。正德二年他特意命人在丹陛两侧刻上了《工器汇典》卷首的「考工图」石刻。 「户部尚书韩文,」朱厚照叩了叩御案上的《岁入黄册》,「先说岁入。」 韩文踏出班列,绯色官服上的孔雀补子随动作轻颤:「陛下,正德二年太仓库岁入白银四百二十万两,较元年增三十八万两。」他展开黄绫清单,「新增之数,七分来自山西铁税,三分出自匠班银折征。每匠岁纳四钱五分,折色后反增三倍课银。」说到「匠班银」时,他特意抬眼瞥了瞥左班之首的杨廷和——前年十二月颁布的《匠班银条例》虽未直接触怒士大夫,却如一根细刺扎在礼法派心头。 「山西铁税激增,」朱厚照指尖敲了敲神锐铳枪管,「是否与匠户脱籍有关?」 「正是。」韩文翻开第二页,「太原镇匠户脱籍者三百二十户,皆以炼焦技术入股官营铁厂,年产精铁较往年增三成。焦炭能耗较木炭低六成,且杂质更少。」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 「但说无妨。」朱厚照抓起案头的验铅片,在烛火下转动,紫斑在金箔般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民间私铸铁器增多,」韩文偷瞄了眼许天锡,后者正捻着胡须冷笑,「顺天府查获私铁万斤,其中三成掺铅——恐与虏营火铳流入有关。」 「又是铅毒!」朱厚照将验铅片拍在案上,「去年漠南之战,三百被掳匠人中有二百患铅毒血症,太医院至今未找到根治之法……」他忽然看向兵部尚书胡世宁,「宣府镇火器损耗如何?」 胡世宁跨前半步,战袍下露出半截「工」字臂章:「回陛下,神锐铳在漠南战役中损毁七十八支,皆因匠人随营维护及时,未误战机。」他有意加重「匠人」二字,余光扫过许天锡铁青的脸,「不过杨阁老忧虑的「匠人干政」……」 「胡尚书!」礼部尚书许天锡终于按捺不住,越班而出,乌纱帽翅剧烈晃动,「《皇明祖训》载「匠籍世守,不得与士伍」,如今算学入太学、匠人授武职,已是破格!若再纵容其参与军机——」 「许大人莫非忘了山西匠人试铸火铳之事?」朱厚照突然打断,声音里带着冰碴,「工部铜料掺铅,导致炸膛伤兵十七人,若非匠人验出铅砂,恐怕你现在弹劾的该是神机营通敌了!」 殿内骤冷。李东阳轻咳一声,上前半步:「陛下,许大人忧心匠权坐大,亦非无因。」他转向朱厚照,袖口上的补丁隐约可见,「但胡尚书所言亦是实情,臣以为可设「匠作监军」一职,由士大夫充任,既保技术实效,又杜干政之患。」 朱厚照盯着李东阳袖口的补丁,忽然想起太学外墙被凿去的「火德星君」涂鸦。「可。」他颔首,「着胡世宁兼领匠作监军,考工院匠人随军者,悉听节制。」 许天锡还要争辩,却被杨廷和不动声色地拽回班列。首辅大人清了清嗓子:「陛下,农政推行一年,延安府代田法成效如何?」 「张恪六百里加急奏报,」朱厚照命宦官展开《延安府亩产图》,墨线勾勒的曲线在殿中铺开,「代田法亩产十二斗,较传统耕作增五成。用步弓丈量法核田,与匠人算学新法误差不足一分。」他指向图中红点,「但张恪密报,当地士绅阻挠苜蓿轮作,称「改垄易脉,有伤风水」。」 「荒唐!」胡世宁一拳砸在身旁铜鹤香炉上,惊起一片香灰,「去年陕西饥民遍野时,怎么没人说风水?如今亩产激增,反倒成了罪过?」 「胡尚书莫急。」杨廷和不急不缓,「陛下,臣以为可借《泛胜之书》旧例,令翰林院编纂《代田法考》,将深耕术附会为「赵过遗法」,再命张恪在当地立「汉赵过祠」——士绅重名器,如此可息争议。」 朱厚照挑眉:「好个「借古改制」。」他忽然想起去年在翰林院伪造《宣德农具谱》的场景,「准奏。另,着太学算学科生员随张恪丈量土地,若再有人以「龙脉」为由阻挠,便以「私占隐田」论处。」 朝会持续至午时,当值宦官捧来茶盏时,朱厚照忽然指着胡世宁腰间:「胡爱卿,你佩的可是朕赐的验铜权?」 胡世宁连忙摘下垂饰,金质印身刻着细小的「工」字:「正是。臣每日用其核验火器铜料,如今虏营劣质铜铳泛滥,此权不可或缺。」印身「工」字与御案「凤锚共生纹」相映。 许天锡闻言冷笑:「验铜权、算珠链、铁锚纹……陛下,匠人如今佩印带纹,与士大夫无异,长此以往,四民之别何在?」 朱厚照盯着许天锡头顶的乌纱帽,突然笑了:「四民之别,在其业,不在其饰。许大人若嫌匠人佩纹刺眼,朕赐你一枚「礼法之印」如何?」他转向宦官,「取朕书房的「忠孝节义」玉章,着许大人每日佩于腰间,彰显风纪。」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殿中传来压抑的低笑。许天锡脸色紫涨,却不得不叩首谢恩。杨廷和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陛下,佛郎机火器威胁日盛,臣建议增开泉州港,以火器换西洋铅锡——」 「不可!」朱厚照猛地起身,神锐铳模型在案上剧烈晃动,「铅锡虽贱,却能铸铳。去年漠南虏铳,十之八九用我大明废铜!若再资以铅锡,无异于借刀杀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放缓语气,「西洋器物,可取其钟表、眼镜等无用之物,至于五金矿产,一概禁运。佛郎机子母铳桦木枪托可借鉴,但其铅锡炮管不足为虑。」 李东阳若有所思:「陛下是担心技术外流?」 「不仅如此。」朱厚照摸出袖中《全球通史》——书页边角焦黑,「佛郎机人在南洋铸炮,所用「铁芯铜体」之法,与我朝神锐铳有七分相似。若放任铅锡出口,不出十年,南洋诸国皆能铸铳,大明火器优势将荡然无存。双层复合锻打之法已在山西试造。」 朝会在暮色中结束。朱厚照步出奉天殿时,北风卷着细雪扑来。他望着午门方向新立的「工器坊」牌坊,想起昨夜豹房密谈时王巧儿说的话:「匠人要的不是朱砂批红,是锤砧下的精铜。」如今精铜已有,如何让这精铜化为支撑大厦的梁柱,才是真正的难题。 「陛下,」杨廷和追上几步,在风雪中压低声音,「今日朝会,许大人所言虽偏执,却道出士大夫心声。匠人终究是匠人,若欲长久推行工器改革,还需在礼法框架内——」 「朕明白。」朱厚照打断他,望着阶下雪中的灯笼,忽然轻笑,「不过杨阁老可知,太学算学科最近在传什么?」他凑近,「学生们说,算盘能定弹道,亦能定《四书》句读。若有一日,《论语》注疏里都掺了算学,你说这礼法,是崩还是不崩?」 杨廷和愕然抬头,却只见皇帝袍角上的「凤锚共生纹」在风雪中翻飞,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巨兽。他忽然想起去年在翰林院看到的《工器汇典》初稿,扉页「天工开物」四字下,赫然用算珠链摆着「士工一体」的图案——那不是匠人对皇权的回应,而是对整个士大夫集团的无声挑战。 雪越下越大,奉天殿檐角的铜铃忽然齐鸣,声如锻铁,惊起檐下寒鸦。杨廷和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场以「复古」为名的改革,早已不是简单的技术革新,而是一场重塑文明基因的宏大实验。而他,作为这场实验的主要参与者,早已没有退路。喜欢正德变法:捡到历史学生的书包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正德变法:捡到历史学生的书包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