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彩绘玻璃,在昭明资本的会议室内洒下一地碎金。沈昭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的是一幅手绘的上海老城厢地图,墨线勾勒的街巷间点缀着朱砂标记。 "德兴馆的股东名单确认了吗?"沈昭指尖轻点地图上豫园附近的一个红点。 陆沉舟递过一册蓝皮文件夹:"查清了。六位老师傅占股42%,剩下58%分散在十二个小股东手里。最大的是前饮食公司经理赵国栋,持股15%。" 阿毛从雕花食盒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蟹壳黄,小心摆在青瓷盘中推给沈昭:"昭姐,趁热吃。老正兴今早新出炉的。" 沈昭拈起一枚金黄酥脆的蟹壳黄,芝麻粒从指缝簌簌落下。她垂眸细看文件时,晨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衬得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庞如同古画中的仕女。 "裴家那边有动静吗?"沈昭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像在问今早的豆浆甜度。 陆沉舟执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紫砂壶嘴倾泻出的龙井茶汤在杯中打了个旋,泛起细碎金芒。 "裴公子昨天去了德兴馆二楼雅座。"他放下茶壶,白雾袅袅上升,"点了一桌本帮菜,最后却只动了那盘油爆虾。" 沈昭唇角微扬。这个细节像枚银针,精准刺破了某些伪装。前世皇城司指挥使裴砚之最爱的正是油爆虾,每次微服私访都要去城南小店点这道菜。 "备车。"沈昭合上文件夹,金丝楠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响,"午时前去德兴馆。" 胖子闻言立刻起身,腰间新配的BP机撞在黄花梨椅背上"咔嗒"作响。三个月前还在街头扒钱包的少年,如今已能熟练安排商务行程:"我让司机开那辆新买的奔驰,牌照已经上好。" "不必。"沈昭摇头,腕间羊脂玉镯碰在案上叮咚如泉,"坐三轮车去。" 众人愕然。瘦子正在记录的钢笔尖"啪"地戳破纸页,洇开一团墨花。 "昭明资本现在太显眼。"沈昭指尖划过茶杯边缘,沾起一滴水珠在桌面画了个圈,"三轮车夫的消息,有时候比奔驰车里的更值钱。" 德兴馆的朱漆大门前,樟树影里停着几辆三轮车。车夫们蹲在道旁吃阳春面,筷子搅动间带起阵阵猪油香气。沈昭下车时,穿藕荷色旗袍的迎宾小姐刚要上前,却在看清来人后猛地僵住。 "沈...沈小姐?"迎宾手中的菜单哗啦散落在地。谁能想到近来上海滩风头最盛的金融新贵,竟是个穿校服的少女? 沈昭弯腰帮她拾起菜单,绢面烫金的菜单上还沾着新鲜虾籽的咸香:"梅香阁还空着么?" "空、空着的。"迎宾结结巴巴地回答,"您...您几位?" "两位。"沈昭递过三张十元钞票,"先上四冷盘,要糟钵斗里的。" 梅香阁是德兴馆最僻静的雅间,推开雕花木窗,正可见豫园九曲桥上一池锦鲤。沈昭刚斟好一盅陈年花雕,门外便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每一步的间距如同量过般精准。 "裴公子。"沈昭未抬头,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荡漾,"您的油爆虾要凉了。" 门帘一挑,走进个穿将校呢军便装的年轻男子。肩宽腿长的身形把普通制服穿得如同战袍,剑眉下那双丹凤眼却含着三分戏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腕上那串黑曜石手珠,每颗珠子都刻着细密的云纹——与沈昭前世在皇城司诏狱见过的一模一样。 "陛下好眼力。"裴砚之撩袍落座,指尖在桌面轻叩三下——正是前世臣子面君的礼节,"连微臣的饮食偏好都记得。" 沈昭执壶的手纹丝不动:"指挥使的易容术退步了。上次在和平饭店,你那副港商打扮差点骗过我。" 裴砚之大笑,伸手揭开青花瓷盖碗。热气腾腾间,油爆虾的焦香混着黄酒香弥漫开来。他剥虾的手法极漂亮,三下两下就褪出完整的虾仁,轻轻放在沈昭面前的白玉碟中。 "尝尝?现在的河虾不如前世的贡品鲜美,倒也别有风味。" 沈昭没动那虾仁,而是从随身带的锦囊中取出一枚黑子,"啪"地按在桌面:"万国证券正在查327国债的事,你的人收到风声了吗?" 裴砚之笑容微敛。他变戏法似的摸出枚白子,在指间翻转:"查不到昭明资本头上。那天的交易记录,军区的朋友已经处理干净了。"棋子落下时,他指尖不经意擦过沈昭手背,温度一触即离。 "不够。"沈昭又落一子,"我要主动出击。" 八宝鸭上桌时,两人的棋局已布了小半盘。裴砚之夹了块鸭腿上最嫩的肉,仔细剔去骨头:"德兴馆的收购是个妙招。老字号招牌下,确实适合藏些东西。" "明天会有个叫周文渊的港商来谈收购。"沈昭突然说起看似不相干的事,"他开价每股30元。" 裴砚之的筷子尖在醋碟里蘸了蘸:"太便宜。德兴馆的地皮就值这个数。" "所以需要裴公子出面抬价。"沈昭终于吃了那个虾仁,唇上沾了点油光,"40元每股,收购赵国栋手里15%的股份。"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后呢?" "然后周文渊会'意外'发现德兴馆的债务问题,仓皇撤资。"沈昭抿了口花雕,脸颊浮起淡淡绯色,"届时昭明资本以25元抄底。" 裴砚之凝视着她被酒气熏染的耳垂,忽然轻声道:"前世在御书房议政,你也总是这样...说到关键处就耳尖发红。" 雅间内骤然安静。窗外九曲桥上传来游客的笑闹声,更显得室内落针可闻。沈昭放下酒杯,瓷器相碰的脆响惊醒了这微妙的氛围。 "裴砚之。"她直呼其名,"这一世,我不是女帝,你也不是臣子。" "我知道。"裴砚之忽然抓住她欲收回的手,黑曜石手珠贴在她腕间,凉得惊心,"所以这次,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说——" "红烧划水来喽!"服务员嘹亮的吆喝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热气腾腾的鳝段浇着浓油赤酱,青蒜末在金红的汤汁上载沉载浮。 沈昭趁机抽回手,转向窗外:"看,豫园的锦鲤肥了。" 裴砚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池斑斓游弋如流动的织锦。他忽然笑了,从怀中取出个牛皮纸信封推过去:"你要的万国证券内斗资料。管自营的副总正在挪用客户保证金,证据都在这里。" 沈昭没有立即去拿,而是夹了块鳝背到他碗里:"尝尝,比御厨的手艺如何?" 两人目光在蒸腾的热气中相接,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如茶汤中的叶片,缓缓舒展。 与此同时,昭明资本的办公室里,陆沉舟正在教阿毛三人看K线图。 "这...这不就是算命先生画的符嘛!"胖子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线条嘟囔。 陆沉舟敲了下他的脑门:"胡说什么!这是日本蜡烛图,每一根都代表一天的交易情况。"他指着屏幕上突然拔高的红柱,"看,像不像德兴馆的屋檐?这叫'晨星'形态,预示股价要涨。" 阿毛突然举手:"陆哥,那昭姐为啥非要买德兴馆啊?咱不是金融公司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一片青黄相间的叶子飘进来,落在陆沉舟正在翻阅的《上海老字号名录》上。他轻轻拂开树叶,露出下面德兴馆的档案页——在"房产信息"一栏里,用红笔圈出了"地下金库"四个小字。 "有些生意..."陆沉舟合上册子,眼神飘向远处,"表面卖的是红烧划水,实际经营的是信息与黄金。" 瘦子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今天来找昭姐的那个军官...是谁啊?我看他下车时,站岗的武警都敬礼了!" 陆沉舟肋下的旧伤突然刺痛起来。他想起前世那个雨夜,皇城司指挥使裴砚之带兵包围户部衙门时,也是这般先闻靴声锵然。茶汤在喉间泛起苦涩,他放下杯子轻声道: "裴砚之,南京军区裴司令的独子。现在负责军方某特殊部门的资产运作。"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也是...昭明资本未来的重要合作伙伴。" 阿毛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懂什么军方什么特殊部门,但那个英俊军官看昭姐的眼神,分明和弄堂口盯着豆腐西施的野猫一模一样! 夕阳西沉时,沈昭独自站在德兴馆后厨的天井里。青砖地上积着经年的油垢,角落里堆满装酱油的粗陶缸,空气中弥漫着发酵的咸鲜。她蹲下身,指尖划过一块看似普通的方砖——砖缝里渗出的,是前世皇城司密道特有的白垩粉。 "果然还在。"她轻声自语。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裴砚之的将校呢大衣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他手里捧着个红木食盒:"给陆尚书带了份蟹粉豆腐,他前世就好这口。" 沈昭没有接话,而是指向墙角那排陶缸:"知道为什么我非要德兴馆吗?" 裴砚之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忽然瞳孔一缩——第七个缸底部的釉彩,赫然是皇城司暗卫的火焰纹! "这...这是..."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黄金荣的徒弟把密道改成了地下金库。"沈昭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回响,"里面不仅有黄家的黑钱,还有...我们前世留下的某些东西。" 裴砚之手中的食盒"咚"地落地。蟹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酱油缸的咸腥混成一种奇特的嗅觉记忆。他忽然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武将礼: "皇城司指挥使裴砚之,恭请陛下示下。" 沈昭望着天井上方渐暗的天空,一群鸽子正掠过鳞次栉比的弄堂屋顶。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轻声道: "这一世,让我们换个方式...守护这片土地。"喜欢歙砚烹江山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歙砚烹江山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