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仔细揣摩陈阴陵没有半点不适后,神子的面部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她重新拉着陈阴陵回到里间的床榻边,将人朝其内一推,随后胡乱将头上碍事的冠冕摘下扔在脚边,自己爬上去,躺在陈阴陵的边上。神子推人的力道并不大,在陈阴陵的视角里,那一推甚至只算得上一次若即若离的触碰。但这人的意图太明显了,在推前甚至做了一个恳求的双手合十动作,想躺上床的欲望强烈得几乎透过了发丝。方才起,脑子就算不上清醒的陈阴陵便从善如流,顺着那一推的架势,滚到床榻的里侧了。神子身体板正平躺,和衣而眠。陈阴陵思前想后,侧头微微偏过身体:“喂,咱先前问你的那些问题……”神子偏头,用目光和一些简单能表达言语的手势无声回复:【拜托,但我实在太累了,等到休息后,我会尽量回答你想知道的一切,好么?】那是一双色泽略浅,带着些许暗金色的琥珀眼,在无边的温柔海水里隐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陈阴陵后续到嘴边的所有话便被吞没进这片海洋里了。神子嘴角勾起一模恬静的笑容,转头合上双眼,那片暗金色的海洋便被掩盖在苍白的皮肤下了。陈阴陵小心翼翼地向远离神子的方向挪了一点位置,眼前人在睡梦中并不安稳,额角青筋微凸,微蹙的眉头,似乎承受着什么极难言说的痛楚。陈阴陵微微一愣,又向着神子的方向靠近些许。这次两人算是完全贴近了。即使是在睡梦中,神子的双臂也不住颤抖。搭在腹前蜷缩的五指半隐在层层叠叠的衣袍之间,她竟是累到连脱掉离去时繁琐的服饰都忘记了。这样睡觉当然不会好受。鬼使神差地,陈阴陵伸手去探神子掩藏在衣襟下的手。电光火石间,原本已经睡着的人却条件反射性半侧起身体。她睁着眼,单手带着凌厉的风停在陈阴陵的头前。一片寂静。神子迅速出击的手堪堪停下,眸光里带着些许歉意。【抱歉,我今日不太对劲。】她不知所措地比划着,向陈阴陵诉说自己的过激反应。陈阴陵却并未接话,只是移眼看向神子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露出的一截手腕。袖口往下三寸的位置,神子的小臂上赫然用白条包裹缠绕得严严实实,其上依稀渗出点点红丝——那是血痕。“你受伤了。”陈阴陵阐述事实。神子目光躲闪,用长袖掩去小臂的白条。陈阴陵沉默半晌,自神子身上跨过,翻身下床。她从内寝殿内的置物架上将神子的药膏取下,一字排开铺在床榻上。“咱想帮你处理。”陈阴陵半蹲在她身前,神色正常。长久的沉默后,神子终于点头。掩盖的衣袖被重新撩上去,其上被随意缠绕的布条一层层解开。下方是一条半指长的刀口。因为伤药处理并不恰当,只是胡乱糊弄在周围,刀口处的皮肉隐隐外翻。血液一点点渗出。但这并非值得注目的地方。在这道伤口的附近,是七八道层层叠叠,已经愈合的,同样半指长的陈年伤口。神子有意无意试图用手遮掩这些伤口,目光飘忽不定,却小心地注视着陈阴陵的神色。所幸陈阴陵并未对这些伤口作出任何反应,只是细致小心地将刀口撒上伤药,合拢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缠绕规整。衣袖被放下,她将床上摊开的伤药收拾好,放回原位,重新爬上床榻的里侧。坐在外方的神子头眼随她动,几度欲伸手,却仍旧归于平静。陈阴陵抬头:“你不是很累么?休息?”神子怔愣半晌,点头。她担忧于该如何向陈阴陵解释手臂上这些交错纵横,明显反复叠加,撕开又愈合的伤口,但当眼前人如她所愿,什么都没问时,又不免有一丝丝怅然和遗憾。神子躺在床榻外侧,闭上眼,眼珠却转动不停。劳累与困倦分明已经裹挟她许久,但当这一系列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之时,她仍旧不可避免地受此影响。直到身侧的小姑娘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握住她的食指。沉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神子……姐姐。虽然咱看不懂你,但大概能分辨你对咱很好。如果这些东西令你很为难,你不想说,那么不说也没什么。”“咱不爱听。”一切的喧嚣与刺挠的烦躁都偃旗息鼓,那只握住她手指的手因为主人过度消瘦有些硌人。但无端的,神子在此时此刻十分安心。就像是第一眼看见眼前这个人,然后全身心地就偏倒于她,违背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向养育她长大的神殿“反抗”。可是还不够,哪怕将陈阴陵从那些俯跪在殿外的那些孩子中带出来了,她依旧无法阻止卜尹,无法阻拦那些殿内的侍从将陈阴陵带走,也无法改变记忆与习俗里的终局。第54章 七日即死(四)作为神子的贴身侍从,为了日常的交流经话,陈阴陵在卜尹的要求下,由神宫中的侍从教导修习手语。纵使日以继夜,她自入了神宫之后便未曾再踏出大殿门一次,连月在末时受一回药蛊的折磨,但总归算得上往好的方向发展。修习之余,至少同神子的交流不再费劲,也不需要她连蒙带猜。【你在想什么呢?今日为何不是看着我发呆?】陈阴陵趴在案台边,手里捏着那截杵在水里的墨锭正反复在砚台上划着短短的一截“一”。神子伏案在绢布上写到一半,见人又对着别处神飞天外,伸出手在她眼前大幅度晃了好几下,直至回神,才不紧不慢地比划:【在想什么?不看我是因为我不好看,长得令你不喜欢了吗?】这位神子自从陈阴陵能看懂她的手语后,便愈发放得开,思维跳脱而活跃,常常令人猝不及防。陈阴陵原本对她的带着不染世俗,天上明月的印象,在多日的相处里也逐渐对这人去了这层纱。现在甚至能面不改色地接上她莫名其妙,不知何处得来的奇怪结论。“你一直这模样,好得很。”陈阴陵轻轻推开眼前人作乱胡晃的手,将手里已经研磨得足够火候的墨锭取出放回镂空的浮雕木盒中,“咱只是突然想不起时辰,往边上看了几眼。少胡思乱想。”撒谎。神宫内因为修建缘由,内部以八卦为阵,形成一个极为复杂,八面十道的格局。只在四方正位上各开了一扇窗,平日里这四扇窗所在的大殿也多处于隔绝的状态。宫殿中漆黑一片,只能以烛光、油灯照亮,虽然这些光源的摆放密集,从未熄灭,但总归有难以照射到的地方。这也使得这些常年生活在其中人或多或少忽略了对外界光照、时辰的概念,每日只在各自的职位上按部就班。寝殿之中按时辰会有侍从更换烛火,每六个时辰也会有人在殿外的通道中通报。仅仅只需数一数更换过的烛火数目,等等通报,便能得知时辰。陈阴陵以此作为借口堵神子的话,让对面人微微抿唇,算不上红润的粉色唇瓣压白一瞬间又恢复:【今日十五,天上应当月圆得很。】不等陈阴陵开口,她突然凑上前,微范金色的瞳眸映衬着四面燃烧的小火苗,神秘而优雅:【我带你去看看。】神子不待陈阴陵有所反应,单手撑地,迅速从案台前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陈阴陵身边,单手牵起她的手腕,便向寝殿门而去。【你莫要说话。】流纱绸裙的神子将自己略微宽大的袖口小心遮住两人相接的手,柳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神子向陈阴陵微微做了个噤口的动作,推开殿门,熟练地向门外正襟矗立的四位侍从交流挥手。几位侍从迅速低头,待神子默不作声在几人眼皮子底下牵着陈阴陵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经过转角,看不见后,这位在陈阴陵面前总是情绪转换迅速的神子才突然松懈了挺直的腰背,带着她微微弓身,接连转过几个岔路口,拐到一个全然漆黑的通道中。不知是不是巧合,她们的这一段路程都正正好避开了各条通路上按时辰巡查的神宫侍从。神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将陈阴陵的手挂在自己腰间,陈阴陵从善如流,顺带默默抓紧了她腰间的腰封边角。神子这才伸手,在墙边一点点敲打起来。略过一处凹陷,她突然一顿,而后有规律地按长短敲击数声。极为安静的走廊通道中传来轻轻的摩擦声,随后墙边出现一到缝隙,隐隐有光自其内洒出。这丝光在黑暗的通道中显得突兀至极,陈阴陵不自觉收紧了抓着神子腰封的手。神子因这骤然变紧的腰部呼吸滞了一瞬,随机又重新抓住陈阴陵的手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