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似乎追随着他,又似乎看向了远处的围墙。
墙下有一条浅溪,溪水潺潺,清澈如镜,红尾金鱼在水中游动,游向了围墙的另一侧。
孟竹舟就住在围墙的另一侧。
孟竹舟是孟道年的女儿。
孟道年死谏之后,孟竹舟处境危险,公主府收留了她。
彼时,杜兰泽在公主府行动自如。她经常去探望孟竹舟,她们二人渐渐熟识,又因为她们志同道合,相处得十分融洽。
早在那个时候,杜兰泽与孟竹舟就拟订了一个计划。
现如今,时机成熟,她们的计划应该实施了。
杜兰泽走过一片花丛,捡起一朵凋零的木槿花。然后,她沿着溪畔,一路缓行,凉风一阵一阵地送来,残叶顺着溪水漂流,木槿花从她指间滑落,落入流水之中,周围
无人察觉。
她还在与燕雨说笑。
比起她的细微动作,侍卫更关注她说了什么话。
杜兰泽和燕雨闲聊,燕雨说了一串大话,却没半句在理的,侍卫都有些不耐烦了,杜兰泽还在耐心倾听。
杜兰泽半抬着头,眼角余光瞥向溪流,那一朵木槿花,浮在水上,穿过了围墙之下的空隙,飘到了她看不见的远方。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
傍晚时分,孟竹舟在溪畔漫步。
孟竹舟的父亲孟道年,本是户部尚书,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以死为谏,死在众多朝臣的面前,但他去世之后,官场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孟竹舟决定继承父亲的遗愿。
此时此刻,孟竹舟手持一只团扇,扇面是一层薄薄的绡纱。她抬高了手,扇面挡住了夕阳的余晖,也挡住了侍从的视线。
背光的阴影里,她望见了溪水上的一朵木槿花,花瓣向内收拢,残存着一道指痕,显然是被人紧握过。
孟竹舟一眼便认出来,那确实是杜兰泽留下的痕迹。
杜兰泽曾经和孟竹舟商量好了行动的暗号。
孟竹舟等候已久,能不能逃出公主府,就看这一举成败。
当天夜里,孟竹舟衣衫单薄,坐在窗边吹风,次日便发作了寒症。
孟竹舟休养了一整天,仍然有些低烧。人在病中,难免糊涂,她在熟睡时,说了些梦话,如她设想的那般,她的梦话,都被侍女传给了方谨。
经过医师的一番调理,孟竹舟的寒症痊愈了,她等来了方谨的传召。计划进展得如此顺利,她感叹杜兰泽料事如神,又害怕方谨看出端倪。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纱幔飘逸,花香充盈,珠宝玉器光辉耀目,就像传说中的神仙洞府,显现出泼天富贵。
孟竹舟一身孝服、头戴白花,恭敬地跪在方谨的面前。
方谨问她:“身体养好了吗?”
她连忙伏拜:“托殿下的福,好得差不多了,微臣跪谢殿下救命之恩。”
方谨对她也有爱才惜才之意:“财政司有个职位空缺,你可愿意出任?”
孟竹舟面露犹豫之色:“微臣才疏学浅,只怕担当不起重任。微臣曾在户部任职,就职于宝钞提举司,十四年来,不曾升迁……”
方谨打断了她的话:“本宫的财政司正缺人手,你入职以后,只需要掌管京畿地区的田赋。你是户部尚书的独女,承袭父业,天经地义。”
孟竹舟抬起头来,心怀敬畏,态度谦卑地仰望着方谨。
方谨道:“你若为我所用,你在京城,无人敢欺。”
孟竹舟道:“微臣也想报答公主殿下的恩德,孟家只剩下微臣一个人,微臣能为殿下效命,后半生都有了依靠,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方谨淡淡地说:“你的父母,都是效忠朝廷的忠臣。”
这一句话的言外之意,孟竹舟听出来了。
孟竹舟万分惶恐:“微臣只是八品小官,并不了解朝堂之事。父母在世时,很少在家中议论朝政……”
她颤声说:“父亲出事的那天早晨,还像往常一样,与我告别,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道,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想起父亲,孟竹舟呆呆地出神,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完全不受理智的支配。她不该在方谨的面前流泪,当她回过神来,她越发惶恐地跪倒了。
在方谨看来,孟竹舟既有才学,又很谨慎,她为父亲流泪,也算是重情重义之人,若要掌控她,只需在“情义”二字上做文章。
方谨走到孟竹舟的近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她受宠若惊,方谨还安抚她:“你父亲舍生取义,没来得及安顿你,你若是能过上太平日子,你父亲也应该放心了。”
孟竹舟的双手发冷,仿佛刚被一条毒蛇爬过。
方谨的和蔼可亲,只是一种假象。
虽然方谨没有东无那么残暴,但她也是冷酷无情之人,很擅长施用酷刑,如果她发现孟竹舟对她不忠,孟竹舟肯定会惨死在地牢里。
是生是死,全凭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