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初中以前的课程基本上在家由家教教授完成的,到了初中她的父母就像原先规划好的那样将她送进了本市最好的公立学校,自此,钟青的学习生涯才正式开始。钟青发现自己是不正常的,这个判断是别人下了定义告诉她的。那个扎着双马尾只有一边戴了蝴蝶结发夹的女孩子对她说:“你好奇怪。”钟青进入了人生最痛苦的学习阶段,当然一开始她也没觉得这是“痛苦”,她只是发现,在学做正常人这件事上她的聪明和天赋完全消失了,她连理解别人为什么哭和笑都困难。渐渐的,无论她如何努力地表现出“我和你们是一样的”,在其他人眼里她都是一个“满分怪人”,她甚至尝试过刻意考低分,就像班上那个总是大哭和大笑,试卷弄得很脏还有很多低级错误,但是大家都喜欢跟她玩的女生那样。但是没用,老师在班上批评她时说“有的学生要故意写错才能和你们考出一样的分数”,大家看她的眼神愈发奇怪起来。钟青也遭受到了一些恶意,是的,她理解到了那是恶意,因为上一个书被撕烂的同学在班上大哭并将此事告诉老师后,老师揪住作恶者在班上怒斥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坏”。钟青没有将此事告诉老师,因为她不会用眼泪和嚎啕吸引来老师的关注从而诉说自己的委屈,别人的眼泪好像是天赋,她没有。钟青一路磕磕绊绊进入了大学,成年后大家的善与恶都隐晦起来,钟青也总算在这些年的磨炼中掌握了一些社交法则。也有一些人真心地出于善意接近她,想和她做朋友,但最后他们也都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后离开了。大四后期,钟青的心理问题已经严重到躯体化的程度,她总是无缘无故呕吐,严重时甚至会休克。症状无法掩饰时,她知道自己需要看医生了。钟青父母的职业式关心让她觉得痛苦,于是她提出出国进行治疗同时学业深造。出国之后她辅修了心理学专业,在那里认识了林见清。林见清和她吃过两次饭之后非常直白地告诉她:“你的情况需要吃药。”那时她们还是因为课题短暂接触过几次的同学而已,后来钟青问过林见清为什么会多管这么一次“闲事”,她并不是一个多热心助人的人,林见清说她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死掉,提醒一句不费多少力气,如果钟青自己没有治愈的勇气她也不会再搭手。可就是当时那么随口的一句话,成了钟青浮上水面抓住的那把稻草。接触久了之后钟青慢慢和林见清成为了朋友,钟青第一次拥有朋友,真正的朋友。钟青和林见清在很多方面意外合拍,而且很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意思,不用怎么解释就能领会对方想表达的意思,相处起来非常轻松舒适。最重要的是,在林见清面前她不用伪装“正常人”,这极大减轻了她与人社交时的心理压力。钟青思考过她能和林见清成为朋友的原因,她觉得这最大程度归结于她们的相似性。她和林见清同是情绪匮乏的人,不同的是,她的匮乏是因为从小的成长环境,而林见清的匮乏却好像是自己放弃了。钟青问过林见清,在她之前有没有过其他朋友。林见清说有。钟青问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以为会是又一个相似的个体,但林见清给她描述了一个非常灿烂的形象。这让钟青很意外,她问林见清怎么和那样的人成为朋友的,林见清说:“我没把她当朋友,我喜欢她。”林见清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态自始至终都平淡怡然,但钟青最明白她,知道她的不动声色下会是多炽热沸腾。出国对钟青来说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新环境和新朋友让她的状态一点点好了起来,也不再执着于变成“正常人”。不过偶尔,她依然乐于扮演一个受欢迎的人,热情、开朗、善良、勇敢,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探索生活的方式。高家乐就是钟青在探索生活中遭遇的意外。一开始知道有个人这么费尽心思寻找自己钟青没有任何惊喜可言,满心都是警惕,觉得自己不小心招惹上了一个变态跟踪狂,差点报警抓他。后来是知道他跟林见清是初中同学才作罢。钟青愿意跟高家乐接触是因为林见清对高家乐的态度有种微妙的不待见,钟青还是头回见林见清对除那位心上人之外的人表现出喜恶,尽管并不明显。钟青便对高家乐提起了兴趣。接触下来钟青发现她之前诚然是误会了高家乐,他就是一个思维走偏锋的神经病。高家乐是第二个钟青相处起来觉得放松的人,她跟林见清相处觉得放松是以为林见清完全能明白她,她跟高家乐相处觉得放松是因为高家乐完全不明白她但无条件“效忠”她,钟青自己都不明白对方对自己的这种信仰心态缘何而来。那年的圣诞很漂亮,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球,雪花是软的,灯光是暖的,恍惚间好像她在这样的温暖中浸润已久,心也被烫化了。后来触碰到冰冷的玻璃表面,她才惊觉自己始终在水晶球外面。第79章 她好生气钟青听过高家乐眼中的自己,璀璨夺目的,仗义果敢的。但钟青清楚知道这是一个谎言,连他们的初见都是她在“角色扮演”。高家乐喜欢她吗?高家乐自己是肯定的,钟青却不敢肯定。钟青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答应高家乐告白的时候她心里那个“试试吧”的声音已经呐喊了千百次。她知道高家乐最初对她心动是因为看见她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后来的相处中钟青有意无意也会展示她角色扮演的那一面,但总不是时时刻刻,相处的很多面让她觉得,或许这样走下去也不错,人和人之间的磨合,总不会要像写好的计划那样发展才合格。她想和高家乐试一试。恋爱、结婚、同居,一切都发展得比钟青想象中好,高家乐虽然脑回路时常抽风,但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钟青的情绪变化并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放松,有时钟青也会“露馅”,高家乐既不质疑也不询问,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把“你做什么都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当作信条践行。回国之后钟青找了一份私企的工作,开始重新融入一个新环境,又是一场角色扮演的考核,即便是不需要直接与客户打交道的岗位,同事领导间的沟通接洽仍无可避免,这是社会生存的必经之路。和林见清不同,林见清非常擅长“划分”自己,将不同的生活组分完全切开,工作学习中其他人会觉得她过于客观冷漠,但不会觉得她“不正常”,只是觉得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而已,她不向往人群。而钟青摆脱不了对人群的向往,或许是从小的成长经历让她对热闹长久地求而不得,或许是生命里那些来了又走的温暖过客,钟青总是想走进人群中,哪怕是成为不起眼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高家乐是她向往的与人群的连结。但是时间越拉越长,生活的压力纷至沓来,钟青渐渐力不从心,思考每一件事“应该”做出的反应让她神经过敏,日久产生了难以修复的疲惫,钟青对一切都懈怠起来,开始显露她真实的样子。上司找她谈话关心她最近的异常状态,钟青直接提了离职,上司惊讶表示这不至于,而钟青表明她太累了,累到无以为继。高家乐感觉到她的不开心带她去看电影放松心情,阖家欢乐她不会笑,骨肉分离她不会哭,萌宠动画也只会看着屏幕静静发呆。高家乐带她去郊游,钟青全程像个听凭摆布的木偶,美景和美食她都无动于衷。钟青唯一一次情绪波动是因为看到高家乐刻意夸张地模仿小动物逗她开心,她短暂地提了提嘴角,随即感到愈加深重的、将要压垮她的疲惫,也许将要被压垮的不只是她。那天高家乐提出带钟青去海边看日出,在钟青点头之后提前订好了住宿酒店和往返机票。钟青抱臂靠在门边看着高家乐走来走去收拾行李,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哎。”高家乐应了一声,以为钟青是提醒他漏了什么东西,迅速检查了一遍包裹,没发现有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问,“怎么了吗?还有什么要加的吗?”钟青看着他没能立刻说出话,等到高家乐因为她的沉默觉得奇怪,转头看向她,被她眼里明显的悲伤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问:“你怎么了,你……”“我们离婚吧。”钟青说。高家乐立刻变得小心翼翼:“怎么了……最近太累了吗?行程是有点紧凑,你想休息我们可以改时间,或者我们不去了,我们就在家好不好?或者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我陪你去做。”钟青等着他问完一长串,没有打断他,最后轻轻提醒他:“你已经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了。”高家乐立刻说:“没事的,年假用完了还有带薪病假,我跟领导打声招呼就好,反正他也不会去医院看我……”钟青疲惫地摇摇头,垂下了视线不再看他:“不用了,没必要,离婚吧,我不需要你,你去过自己的生活。”高家乐原本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那一句“我不需要你”冰得不敢再开口,硬生生冻在原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