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镜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器,比不得浮华尽的凌厉杀伐,也不如悟浮生能窥天道玄机。 但这面看似朴素的铜镜,却有着最诛心的能耐,它专挑人心里最溃烂的疮疤来揭。 镜中映出的从不是虚妄幻象,而是血淋淋的真相。那些被自我欺骗精心粉饰的过往,那些用"不得已"来开脱的罪孽,都在镜中现出原本狰狞的模样。 它照见的何止一人之心?分明映出了这修真界最荒诞的真相。 所谓名门正派,不过是搭得高些的草台班子;那些道貌岸然的前辈,骨子里与铁山村的愚民并无二致。 当幻象碎裂时,哗啦啦坠落的何止是铜片?分明是千百年来修士们自欺欺人的假面。 问心镜对着林景川照了又照,镜面都快擦出火星子了。这位剑道首座依旧神色淡然,白衣胜雪,连发丝都没乱一根。 "这不可能!"问心镜气得直冒烟,"本镜连归元宗掌教偷藏私房钱的事都知道!" 林景川微微蹙眉,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要不...再照照?" 问心镜铆足了劲,镜面都开始发烫。这次终于照出些画面。 奉敕城商会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那个叫石林的男人正举着账本追在林景川身后:"首座大人,您欠在下的十万块上品灵石何时到位啊?" 林景川广袖轻拂,眉目间依旧如霜雪般清冷:"石掌柜这般锲而不舍,倒让本座想起凡间的讨债鬼了。"他指尖轻叩剑鞘,"只是不知,账本经不经得起洛泽剑一观?" 石林忽然敛了笑意,将金算盘往案上重重一磕:"林大公子,"他抬手捻起林景川的云纹广袖, "您这踏云靴底绣金线,可曾数过阶前碎草茎?"指尖在织金锦缎上狠狠一刮,"单是这袖口云纹,就要六个绣娘熬红眼睛绣上整整七日。" 他忽然逼近一步,算盘珠子哗啦啦响:"更别提这整件锦袍——二十七位绣娘,三十六个日夜,九百七十三根银针挑破指尖染的血色。" 林景川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你此话何意?" 石林忽然冷笑一声,袖中金算盘"铮"地弹出三寸利刃,直指不远处正克扣匠人工钱的管事:"林首座可知?您剑下斩的妖魔,尚不及这等人十分之一的恶毒。" 他反手用算盘抵住林景川的剑鞘,玉石算珠与玄铁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您这柄名震天下的洛泽剑," 突然压低嗓音,"斩过魑魅魍魉,劈过邪修魔物,可曾为这些被吸髓剥皮的活人出过一次鞘?" 林景川踉跄着倒退两步,广袖拂过案几带翻一盏清茶。素来清冷的眸子泛起波澜:"我...并非..." 石林突然抓起案上账册哗啦展开,"泾阳渠三万役夫的血汗,青州矿七百童工的性命,这些可都记在归元宗的地基上!" 茶汤在青砖上漫开深色痕迹,映出林景川骤然苍白的脸。檐外忽有惊雀飞过,石林的声音混着振翅声钉入他耳中:"您这双握剑的手,当真没沾过民脂民膏?" 林景川颓然跌坐在地,素来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佝偻如朽木。他颤抖着摇头,却见石林的身影已如烟消散。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化作林家祖宅的朱红大门前 一个锦衣华服的族人随手抛出一颗上品灵石,那晶石在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老汉皲裂的赤足前。"就你这闺女,"族人轻蔑地踢了踢脚边草席裹着的瘦小身躯,"做这买卖也是够本了。" 那老汉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像被剜去心肺的野兽。他颤抖着抱起草席中轻飘飘的躯体。 去年还蹦跳着给他采山茶花的闺女,如今腰间却缠着染血的麻布,腹下还残留着两道狰狞的勒痕。 "我的囡囡啊..."枯槁的手指抚过女儿青白的小脸,触到嘴角凝固的血沫,"你给这帮畜生生儿育女,最后还没个好下场啊!" 石林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在林景川耳畔回响:"林首座总说待剑道大成之日,自当涤荡天下浊,"忽然化作厉喝,"可那些被碾碎在车轮下的蝼蚁,等得到你功成吗?" 草席间的女尸忽然睁开眼,青白的手指抓住林景川的剑穗:"少爷...救救我!我是梅儿!我不想死,不想给你的堂弟们做通房生孩子…" 林景川静立良久,檐角滴落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襟。恍惚间,他看见梅儿枯瘦的手指间还缠着半截绣线。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矿洞里童工青紫的脚踝、泾阳渠畔役夫凹陷的眼窝、还有此刻怀中这具轻得像片枯叶的躯体... 他忽然明白,自己追寻的"剑道极致",不过是逃避的借口。 他轻抚少女额前碎发,解下云纹外袍为她覆上。起身时洛泽剑发出清越龙吟,剑穗上那枚梅花结在雨中绽开:"原来真正的妖魔,一直就在我三尺之内。" 暴雨中,林景川的白衣猎猎作响:"剑道无涯不平当斩。何须远求?此刻,此地,便是证道之处!"洛泽剑映着电光,照亮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幻象轰然碎裂之际,林景川突然看到石林变成宁识精致明媚的俏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阿川,你今天还挺像样…” 幻象如琉璃般碎裂的刹那,林景川忽觉唇上一暖。宁识那张惯常带着戏谑的俏脸近在咫尺:"我家剑首大人总算有了点人味儿,阿川…" …… 宁识看着问心镜里走马灯似的回忆,忍不住叉腰:"好家伙,你这是要把我从穿开裆裤到现在的黑历史都放一遍?是要伺候我在这儿安度晚年吗?" 宁语正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宁识在街边馄饨摊前大快朵颐,三岁的小丫头吃得满嘴油光,活像只偷了腥的奶猫。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只见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搓着手凑近,那双绿豆眼里闪着令人作呕的精光。 "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怎的独自带着孩子吃路边摊?"男子说着就要去摸宁语的手,"不如跟了我,保管让你们娘俩吃香喝辣。这小丫头片子嘛..."他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要去戳宁识的脸,"我定当亲闺女般疼..." 话音未落,原本埋头喝汤的小宁识突然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蓄满泪水。就在男子以为她要被吓哭时,这小祖宗突然"嗷呜"一口咬住那根不安分的手指。 "哎哟喂!松口!小畜生快松口!"男子疼得原地蹦跶,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 周围食客纷纷围过来,有递醋的,有拿筷子撬的,还有个卖糖人的试图用糖葫芦诱哄。奈何小宁识铁了心不松口,硬是咬得男子哭爹喊娘。 最后伴着"咔嚓"一声脆响,男子看着自己少了半截的手指,又看看小宁识鼓着腮帮子嚼啊嚼的模样,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宁语连忙掰开女儿的嘴,却见那小祖宗"呸"地吐出半截指头,奶声奶气道:"娘亲,这个叔叔的手指头,比馄饨馅还柴呢!" 后来这条街上流传起一个传说:馄饨摊前有个专吃坏人手指的小夜叉。而当事人宁识长大后,总爱把这事当光荣史来讲,就是绝口不提自己当晚因为消化不良,哭闹了整整一夜的事。 问心镜看着小宁识得意洋洋地篡改记忆,镜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排无语的波纹。 它气得镜框直颤,心想这小丫头片子也太嚣张了,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咔嚓"一声,镜面突然裂开一道缝,硬是又挤出一个新幻象来。 宁识十岁那年的冬夜格外凛冽。宁语胸前那道狰狞的剑伤不断渗着黑血,母女俩典当了最后一枚灵石换来的药散,却只够敷半次伤口。 她们被客栈赶出来那晚,小宁识拖着比她还高的草席,深一脚浅一脚踩进乱葬岗旁的破庙。 庙里残破的泥塑判官少了半边脸,正巧露出庙后那片荒坟。夜风卷着纸灰飘进来,小宁识把母亲安置在判官脚下,自己摸黑去扒供桌上的残蜡。 "娘亲别怕,"她把蜡油滴在宁语伤口止血时,声音比手里的豁口碗还抖,"等识儿明日去药铺门口蹲着,定能捡到他们不要的..." 话没说完,忽听见庙外传来野狗争食枯骨的厮打声。宁语滚烫的手突然攥住她:"...若娘熬不过..." "您胡说!"小宁识突然暴起,十岁的小手竟掰断了判官像的半截手指,尖头对准庙门外绿莹莹的兽眼,"阎王爷敢来,我就捅穿他的鼻子!" 那截泥指后来被她磨成粉,混着偷来的香灰给宁语服下,竟真退了半宿高热。 在宁语养伤的那些日子里,十岁的小宁识带着坨坨,把乱葬岗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 坨坨可算是过上了鼠生巅峰的日子。每天跟着小主人穿梭在坟堆之间,把各路贡品尝了个遍,张举人家的酱肘子、李员外府的桂花糕、连县太爷祖坟前供奉的佛跳墙都没放过。 不出半月,那些死尸和贡品早就将它养的白白胖胖,硬是吃成了圆滚滚的肉球,油光水亮的皮毛在阳光下能晃花人眼。 "坨坨,这边!"小宁识麻利地扒开某个富商小妾的坟头,从陪葬的荷包里倒出几粒金瓜子,"够给阿娘换三副药了!"转头又掰开死者的嘴,"呀!金牙!" 有时运气好,还能在官老爷家的祖坟前顺走整只烧鸡。小宁识总会把鸡腿肉撕得细细的,混在粥里喂给宁语:"阿娘快吃,这可是城南李员外孝敬他老祖宗的!我尝过了,没馊!" 宁语看着女儿被野草划破的小脸,突然发现这孩子竟把哭坟的调子编成了采药歌。 问心镜气得镜面直冒青烟(虽然它并没有娘可骂),镜中画面骤然扭曲,将那段最惨烈的记忆硬生生撕开。 血火交织的夜幕下,翎月族人用血肉筑起了一道生路。八十岁的族老拄着星杖挡在寨门前,苍苍白发被箭矢钉在门框上;抱着婴孩的妇人将孩子塞给同伴后,转身扑向火海引开追兵;就连跛脚的厨娘都抡着铁勺,生生敲碎了三个敌兵的脑袋才倒下。 少年们手挽手组成人墙,任凭刀剑加身也不退半步。他们倒下的方向都朝着悬崖小路。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那是宁语逃生的方向。鲜血顺着青石板流淌,竟在月下凝成一条指引生路的星河。 哑巴马夫沉默地割断所有马匹缰绳,自己却举着火把冲向粮仓。爆炸的火光中,他最后的手语分明是:"圣女,快走!" 林彦恒的白袍已被血染成绛色,他反手将宁语护在身后,青筋暴起的手握着半截断剑。三支玄铁箭贯穿他的腰腹,箭尾的翎羽随着他每一次挥剑簌簌抖动。 当顺钦的剑劈向宁语隆起的小腹时,这个男人竟用肩胛骨生生卡住剑刃,转身时带起的血珠在火光中凝成一道猩红弧线。 "走!"他嘶吼着捏碎本命星盘,爆开的星光暂时遮蔽追兵视线。宁语被他推下悬崖时,最后看见的是丈夫被十数根长矛贯穿却仍死死抱住寨门的身影。 …… 刘长老捋着胡须,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来:"好好好,都是我玄极宗的好儿郎!"突然发现队列末尾空了个位置,翘起的胡子顿时僵住:"等等...宁丫头呢?" 众人循声回望,只见宁识倚在大殿朱柱旁,呼吸绵长,羽睫轻颤,竟似陷入酣眠。她周身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安静得如同午后晒着太阳打盹的猫儿。 这十五年来,宁语将宁识教养得极好。她手把手教女儿辨认药性,从当归的温润到乌头的凛冽;她一字一句为女儿讲解世间道理,从市井小民的狡黠到天地大义的厚重。 每当夜深人静,宁语总望着窗外的残月出神。她指节间那些因握剑太紧留下的旧伤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曾经的血火誓言。 可转头看见女儿酣睡的稚嫩脸庞,她又将满心的仇恨轻轻按下,如同收鞘一柄锋芒太露的宝剑。 "识儿今日背会了《药性赋》呢。"她总这般对自己说,把那些玉石俱焚的念头化作给女儿熬药时更轻柔的火候。 仇人的名字被埋在药圃最深处,和那些不能入药的毒草一起,被她用铲子狠狠碾进土里。 宁识指尖轻抚过寂听剑刃,望着镜中浮现的仇敌身影,忽的轻笑出声:"顺钦这条老狗、魔族那些腌臜货色、剑影宗那群伪君子..." 她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反正他们早晚要死在我剑下,何须在此浪费时辰?" 突然剑锋一转,直指问心镜:"倒是你这破镜子,"她眯起眼睛,"真当自己通晓人心?" 镜面泛起涟漪,映出她过往的种种艰辛。宁识却笑得愈发肆意,指尖划过那些画面。 "少挨一顿饿,我就学不会辨药;少受一次欺,我便悟不透人心。这每一道伤疤..."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箭痕,"都是老天爷赏的功课。" 宁识仰头望天:"天地广阔如许,来日方长似海。今日不足,明日补之;今年不够,来年续之。 “我宁识,"她剑尖轻挑,将问心镜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从来只向前看。"喜欢师妹手握反派剧本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师妹手握反派剧本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