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萧关方向的路,州县相隔甚远。 和亲队伍无法再像行进于中原大地时那样,总有驿站落脚,而是不得不一再露宿于天地间。 好在泾河水量丰沛,沿岸春草与苜蓿都开始冒头,逐水草而行的队伍,艰苦但不困苦。 这日,队伍又于河畔扎营。 自幼长在钱江边的霍庭风,射雁不行,网鱼可是一把好手。 泾河里特有的扁嘴大鱼,被霍庭风带着侍卫们捉上来十余条,一半交给苏小小和魏吉,撒上盐巴、裹起沙葱,去火上烤。 另几条,则交给阿燕,做她擅长的柏树叶果木熏鱼。 被成年人“委以重任”,阿燕有一种摩拳擦掌的兴奋。 她麻利地将已由侍卫们削成薄片的林檎果木,扔到大锅中,点燃烧得片刻,放进被细树杈撑开得像风筝似的扁嘴鱼。 康咏春也过来帮忙,抱起一团团柏树叶,撒在果木和熏鱼上。 被严实地盖住后,果木片不再旺盛地燃烧,火苗渐渐偃旗息鼓。 内部仍维持着的高温,却令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果木与柏叶复合的香气。 不多时,康咏春合掌道:“鱼的香味也出来啦!” 阿燕的杏眼里,除了大功告成的松口气,还流淌出几分讶异。 阿燕已从侍卫与匠人们口中得知,如此善良的康娘子,在之前的行程中,失去了心上人,所以她原本活泼热情的模样,好像永远留在了运河的某处码头。她当然是和蔼的,但并不怎么露出舒心的笑容。 可是,此刻,康娘子怎么,竟比她阿燕,还更像个孩子似地开怀。 犹如长安城的岁末时节里,那些放爆竹取乐的娃娃。 不远处,正帮着伙夫埋锅造饭的胡三牛,在纷乱人群的掩护中,将目光投向康咏春。 胡三牛恶狠狠地认定,妹妹是在用毫不掩饰的欢愉,向他耀武扬威。 阿燕,没有像康咏春曾花心血临摹的那些佛像画一样,被胡三牛轻而易举地毁掉。 胡三牛对这种全新的忤逆,咬牙切齿。 甚至,这一路来对公主与冯啸享有的掌控她们末路归宿的得意感,都已经不足以平复胡三牛对康咏春愈燃愈炽的恼恨了。 “胡侍卫。”冯啸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胡三牛心里一惊,赶紧转过来,作出十足的谦恭模样,向猎物行礼。 冯啸并不吝啬在淡然的口吻里,添入三分和煦:“鱼能熏出来,你和吕七,可出了大力的。公主说,给你们也赏送一份。” 胡三牛将头埋得更低,讷于辞令的惶恐样儿。 冯啸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声“你干活儿吧,我去看看马队”。 “喔。”胡三牛终于憨憨地应道。 伙夫长抱着柴禾走过来,打趣胡三牛道:“胡兄弟,你可真像他们说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来。要换成我,冯阁长来与我说话,我可得叭叭叭说个不停,好好巴结巴结她。” “喔。”胡三牛依然报以这个字。 少顷,他再次转头,望着马队的方向。 看到冯啸过去,那些正在喂马的女匠人们,都和他一样,用最谦卑的身姿,向冯啸行礼。 比牛马那样的畜生,还谦卑。 胡三牛眼里的阴鸷转瞬即逝,心里却在盘算。 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那个正被冯啸叫住问话的年轻婆娘,虽然是个麻子脸,但身条儿真不错,胸脯鼓鼓囊囊的,不像钱州带来的女人们细瘦干巴。待这趟事成,自己向圣主讨赏奴隶时,一定得把这姑娘,划拉进自己的窝里,吹了灯谁还看得见脸,做个暖床的正好。 …… 嵬名烁在几个麻魁女下属训练有素的遮挡下,与冯啸驻足于马队中央。 “你估摸得没错,”嵬名烁低声道,“你们那两个越人护卫,在小丫头背后,鬼鬼祟祟的。至于女画师,前日,她从我眼前是跑过去的,不是慢悠悠地往悬崖走。” 冯啸点头:“谢谢你,阿烁大将军,愿意帮我这个忙。” 嵬名烁轻嗤道:“天不亮就摸出去埋伏着,对我们这种连刀口舔血都不怕的人来讲,算个啥。不过,冯阁长,本将军多问一句,若我没空去或者不想去,你还会设这个套儿不?” 冯啸很干脆地摇头:“不会。阿烁将军,霍都尉和穆青,我也都信得过,但他们若去山崖上埋伏、不在队伍里,太显眼了。所以,如果没有你,阿燕或许会因我的设计,而丧命。我绝不会坐视此事发生,她的命,比我试探出奸细是否也内讧了,更重要。” 嵬名烁斜睨着她:“你真这么想?冯阁长,你们汉人有句话,慈不掌兵。你这样的心性,做不成狠事,也就成不了大事的。” 冯啸没有马上回应嵬名烁。 她移步到在河岸边饮水的几匹马边上,让远处的人们,能感觉到她巡视、检查马匹的节奏。 片刻后,她才又转到嵬名烁跟前。 “阿烁将军,穆枢铭说,他已同你讲过我们两家的渊源,对么?”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嗯,我所知的是,你爹爹,当年对他的父亲,执行了军法。” 冯啸盯着嵬名烁:“但在我们越国都城的宫变中,我爹爹为了救穆枢铭,被燕人杀了。阿烁将军,在我们父女看来,别人的性命,不但比一个答案重要,甚至可以,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嵬名烁一愣。 在回味咂摸中,弄懂冯啸的这串汉话后,嵬名烁几乎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你爹爹要赎罪。” “我爹爹没有罪,何必赎罪!”冯啸双眸中乍现犀利之色,“他就是仁义,我们汉话里的仁义两个字。同样的,对无辜的阿燕,我也不能丢了仁义!阿烁将军,有些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会明白!” 周遭的麻魁,纷纷转了警惕之色,望过来。 嵬名烁用眼神示意她们继续做自己手里的活计。 大将军心襟坦荡,很清楚自己对冯啸不但没有嫉妒,甚至可以说颇为欣赏,所以她的直率言辞,绝非要刻薄冯啸来获得快感。 只是,既然祖母闵太后已经认定,这位女官是她们的合作者,嵬名烁就不希望冯啸是懦弱的,不希望她会在将来肯定更为残酷的局势中,动什么恻隐之心。 至于她父亲与穆宁秋家的往事,不是她自己先提的么? 不过,嵬名烁心思转了转,似乎明白过来,冯啸也是因为欣赏她,才与她倏然间交心,自也会因为她的言重而生气。 她遂口吻大度道:“与你告个罪,我失言了。逝者为大,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冯啸还没决定如何回应,却见裴迎春疾步向这边走来。 嵬名烁脸一沉。 这家伙,方才不是来过了么。 借口看马,又有的没的,说了一通羌汉联盟、断了燕国逞凶北地可能的大计。 和他有关系么?他一个小破县官,别让治下的百姓饿死太多,就不错了。 嵬名烁的白眼,还没翻出来,裴迎春就跑到了二女跟前。 “冯阁长,我樊川县里,有个叫马远志的汉子,是西域韦勒人的后代,会种葡萄,懂怎么酿出好酒的秘方。他,他赶着大车来投奔我,哦不,是投奔公主,说要跟着公主,去羌国。”喜欢烹程万里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烹程万里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