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清凉的水汽使李娇骤然冷静下来。
湿发披散在檀木架子上,她只穿了一条暗红的薄纱印花裙,手撑在榻上,似神似鬼。
不施粉黛,只有一只胖莹莹的白玉镯子挂在手上,随着手打扇子的动作一荡一荡,水汪汪的。
殿内没有点灯,为数不多的光从窗子打进来,刚好落在她身上。
似乎连光都要更偏爱她一些。
李娇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烫,不敢再看她。
上前把窗子关上,只留一个缝,屋内的光线变得柔和,李娇暗暗松了口气。
脑子终于开始动了,她找补道:“殿下有头疾,莫要着凉了。”
“哼。”李娇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好似炎夏里山泉滚落,姚月放下扇子,幽幽道:“你……不敢看我?”
李娇一惊,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猛然低头:“微臣不敢。”
姚月又开始笑,笑声像两块美玉在泠风里撞在一起,很好听。
她叉起一块西瓜,咬了半口,嘴角噙着笑:“微臣?”
李娇闻言立刻跪在地上。
说错话了。
“臣女知罪。”
低着头,李娇看不见她的动作。
她似乎又吃了一块西瓜,金叉轻击玉盘,发出脆亮的响声。
半晌,才听见她懒懒道:“起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娇起身,脑袋里的那根弦依旧绷着。
姚月玩弄起自己的发梢,悠然道:“说吧,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木乔娘子?”
阮三娘完好无损地站在那。
天光大亮,她整个人就这样大刺刺地站在光里,一点也不突兀。
好似她生来就该与光同行。
她眼眸含笑,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明朗与坦荡。
像是一棵树,终于熬过了寒冬,变得舒展,挺拔。
她从此不再惧怕任何一个冬天。
李娇呆呆站在那,整个人傻愣愣的,站了很久,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头来也只是一句:“臣女叩谢殿下。”
走得越高就越难当个好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姚月只是随意摆摆手,满不在乎:“莫要谢本宫,本宫拿她试药去了。她命好,要谢就谢后土娘娘吧。”
拿起扇子摇了两下,姚月懒懒躺在榻上,像一只高贵而冷漠的母豹。
只见她挥了挥手中的团扇,淡淡道:“好了,人也见了,让人家走吧,你留下,本宫有话和你说。”
阮三娘捏了捏李娇的手,小声说自己先去找萧离。
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第34章 婳,有女如画,驰骛也。
“你来替本宫梳头吧。”姚月幽然道。
发丝光顺柔亮,湿漉漉的,很美。
好似一曲悠扬的歌,又如一条婉转的河。
李娇拿过梳子,将头发一缕缕梳好,涂上茉莉头油,晾在她身后的檀木架子上。
姚月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躺在榻上,一言不发。
李娇小心拨弄着架子下的炭炉,屋子里满是粘人的茉莉花香,发腻。
莫名觉得有些闷。
“这件事,你办得不错。”半晌,姚月才轻声道。
额头上青筋跳动,姚月微蹙着眉,有些烦躁地按住脑袋:“只是……还不够。”
被炭炉烘着,头发很快就干了。
姚月起身,李娇替她拖着架子上的头发,避免被炭炉烤到。
熟练得仿佛不是第一次。
随意披散着头发,姚月打算小憩一会,挥挥手打发李娇出去:“你先在国子监待着吧,等我消息。”
“是。”李娇点头退下。
出了太平观,她立刻去找萧离。
很多年后,李娇回忆年少时,她想,那片血大概就是在那时流入眼底的。
那片比红还要红的黑。
才走到巷口,就已经被血腥味包裹。
一粒一粒吸进肺里,令人窒息。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李娇快步跑向那个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