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当个会死的活人还是做个活着的死物,并不是什么很艰难的抉择。
只要她还在往前走,就不能说这个夜晚全然暗淡无光,哪怕那光亮稀疏而斑驳。
路的那头突然出现三个火把。
鬼火一般飘过来。
像给这厚重的密不透风的黑布烧出了三个大窟窿。
火光把她们的脸照得红红的,李娇突然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化掉了。
是婋娘阿媖和许元真。
“小祖宗可算找到你了,大半夜不回家跑这喝闷酒,我们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许元真气得拿烟斗敲她脑门。
顺手将火把递给她,她头也不回:“走吧,还想在这喝多久西北风。”
李娇突然笑了。
“完球了我的天姥姥,这人好像傻了。”婋娘捂住嘴巴,一脸不知所措。
阿媖沉默地跟着她们,不说话。
路很黑,人却越走越多。
火光将路照得亮堂堂的。
这才惊觉,自己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翌日,李娇早早在国子监告假,骑快马赶来萧离住处。
在门口蹲着,确认萧离出了门,又等了莫约有一刻钟,李娇才上前去敲门。
没人应。
趴门上仔细听了听,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
不对劲。
翻墙进去。
李娇小心推开窗,她目光一凝,下一刻,剑已经飞出去。
一身影悬于梁上,似乎想要自尽。
第31章 娼,有女持日降言,见之者昌。
李娇一个箭步上前去接住她。
好轻。
薄得好似一张泛着皱痕的纸,被反复地捶打,又碾平,遂变得更加柔软、透明。
这是李娇见过最瘦弱的女子。
在大月,“弱”几乎从不用来形容女子。
大月的女儿们总是健硕的、强壮的、魁梧的。
轻轻捧着,她呼吸微弱。
好似捧着一池枯水,随时会从指尖逝去。
李娇猛掐她人中。
她的脸白而细腻,像是一张假面,只有微弱的血色从指尖按压的位置泛上来,宣告她身上为数不多的生机。
她轻咳几声,吐气如兰,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用手帕捂住脸:“你……是谁?是来接奴走的鬼差吗?”
许是因为房内没有点灯,李娇近日里又勤加锻炼,身材愈显高大,一双星目凛凛含威,真好似那地府罗刹神。
她干脆将错就错:“吾乃阴府无常,你随吾走前,吾要审一审你。”
她往后缩了缩,有些害怕,却只得细声答道:“奴家晓得了。”
轻轻点燃一盏油灯,昏暗中焰火一闪一闪浮动着,幽灵一般。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火光映照着李娇半边脸庞,光与暗在她脸上交织,交锋。
她回眸,看向阮三娘,眸色中的火光忽隐忽现,晦朔不定。
沉沉开口,她的声音好似真的从地府传来,穿透幽幽黄泉,让人莫名安神。
只听她问道:“你姓甚名谁?”
阮三娘抬头看了眼李娇,有些犯怵,低声道:“奴姓阮,名叫念儿,家中行三,他们都唤奴三娘。”
“家住何处?”李娇随意用手拨弄着灯焰,继续问。
她的手很明显抖了抖,像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强摁下颤抖,她继续说:“这……奴记不得了,我阿父说阿弟读书要用钱,就将奴买给人牙子了。”
李娇上前一步,蹲下,直勾勾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她继续问:“因何求死?”
手抖得更厉害了,她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哽咽道:“奴既不能清白地活着,倒不如清白地去了,省得总是连累萧姐姐,害得她沦落至此……”
长叹一声。
李娇轻轻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
阮三娘往后闪了闪,她的指尖很烫。
察觉到李娇的目光,阮三娘不得不抬头回望着她。
她的眼睛很空,但并不是空无一物的空,而是长空见月的空。
眉骨间的凌厉与眉目中的悲悯融合得恰到好处,哀而不伤。
这位来接我的,究竟是罗刹,是无常,还是神母?
可像我这样不清白的人,只配下地狱吧。
“可女儿的清白不在裙摆之下。”
两道声音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阮念儿愣愣看着她。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气力去理解这句话,急得直冒汗,好像有一把火在背后烧。
原来死了是这种感觉吗?
怎么会感觉比活着还像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