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的记忆素来绝佳。 不过是几个月,甚至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她自然也记得先前朝廷令使铁蹄踏崇安之时,口中所喊的言语。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喊的正是—— “......镇北王奉陛下之命平叛,已将西面的流民军清缴?” 余幼嘉口中喃喃,眼睛却不住打量面前丝毫不像被‘清缴’,甚至还滋润不少的几兄弟身上。 几人果然面面相觑,连如今气场沉寂沧桑的张三都露出了一个有些莫名的神情: “余小娘子,你如此聪慧,难道还真相信这话?” “自去年起义军集结以来,几乎是遇山开山,遇水踏水,到如今,已攻占二十余座城池,稳稳占据一州之地.......若真被平叛清缴,我们又如何会在此处?” 难道不应该早早死于朝廷的铁蹄之下? 余幼嘉心中暗骂一声果然如此,便道: “张叔,此处人多眼杂,咱们去寻一僻静处说话罢。” 张三来时匆匆,未仔细听过旁人论及起义军之事,可此时听到这里,自然也明白有些不对。 他转身对脸上仍很有些羡慕的痦子,与颇为文气的瘦猴一一交代如何配合行事,再让他们跟随五郎一同离开。 原本七人的大队再少三人,这回,终是只剩下余幼嘉,张三,与络腮胡汉子三人。 余幼嘉带着二人前行到县衙,随意选了一间明亮开阔,能看见夕阳的茶室,待人落座,这才重新续上刚刚的话语,开口道: “那按照张叔的说法,镇北王率领的大军,竟是不敌起义军?” 这群起义军本来就由各地流民组成,若说军备多精良,粮食多充足...... 余幼嘉肯定是不信的。 要么,便是起义军中像张三池厚这般猎户军户出身,身手不凡,颇有几分老辣本事的人特别多,多到能同兵强马壮的朝廷大军对抗。 要么,便只能是镇北王远比她先前所想昏聩无能..... 余幼嘉思绪飞转,却在看清楚对面两人颇有些古怪的脸色后,稍稍一顿: “莫非不是?” 那该不会...... 余幼嘉脸色微变,只一瞬,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便涌上脑海: “莫不是压根就没有交锋......” “因为根本没有镇北王的大军。” 余幼嘉的言语与张三的言语对撞。 这回,余幼嘉再难遏制自己的震惊。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张三略略叹了一口气: “起义军如今占据二十六城,二十六城中由我亲自冲锋攻占九城......” “攻城战中,最大的阻碍,都来自于当地县衙听闻起义军将至后私募的民兵,以及县衙中原本的官吏。” “甚至几个县官分外胆小的城池,招不到兵,又唤不来朝廷援手,眼见起义军挥旗围城,不等吹号直接开门边献城。” “从头到尾,近一年的时间,镇北王的大军都没露过脸,只排了几个使者,说是来招安......” 面容寻常的汉子就这么盘腿坐在席间,以简单平淡的言语,说着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言语,令人无论想不到他言语中‘由我攻占九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他又确实相较从前变了不少,不单单是那一份脸上的沧桑,更因言语中那一丝隐隐对生死的.....麻木。 张三闷声道: “......朝廷派来的人被杀咱们杀了数次,每一次都留一个人,将其他人的人头割下带回去。” “可下一次,朝廷还是会派人来。” “他们怕死,不想打,不敢打,宁愿给咱们粮草,甚至给咱们马匹,都不愿意打,只愿意安抚。” “但,这对起义军而言,有什么用呢?” 从前他们是百姓时,求神拜佛也想得到一口吃食,可求来求去,都没有人理会他们。 如今落草起义,将朝廷打的落花流水,反倒是能金银米粮应有尽有...... 谁会停下呢? 朝廷越怕,越用东西安抚,起义军们得了东西,肚子便吃的越饱,冲锋冲的更起劲。 换而言之,起义军们如今能稳稳占据一州之地,未必没有朝廷送来那些米粮的功劳。 张三说的道理,余幼嘉都懂。 可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越听越对朝廷的做法匪夷所思。 余幼嘉嘴角抽动几下,继而问道: “那按你所说,起义军中如今粮草应该十分充盈,马匹革车武器等物想来也不少,缘何我原先说起希望你们留下时,你们.....却似乎没有提起要再回起义军?” 这自然是试探。 按照她对张三的了解,此人相当知恩图报。 哪怕是因为弟兄们都觉得崇安更好,想要留下安家于此处,他最少也该提及‘大王’还在西边等我们回返,需要先报信等言语。 可不仅张三没有提及,其他人提及起义军的时候,亦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再结合这群人来时,粮食和水囊都没有满,只说从起义军中仓皇离开时勉强带走一批骏马......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余幼嘉眼珠稍动: “莫不是起义军的首领,那个‘大王’其实颇有不堪......” “这倒不是。” 张三闷声道: “大王他甚是义气,多数时候,都冲杀在兄弟们之前。” 张三说出这句,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开口。 余幼嘉转向络腮胡汉子,络腮胡汉子本一直咬牙憋着,对上余幼嘉的眼神,登时又有些绷不住: “瞧俺干啥?” “将军说的难道还有假?大王他确实义气,只不过坏也是坏在这个‘义’字上!” “老胡!” 张三没忍住,又呵斥一声: “我都已经向大王辞行,从前的事便莫要再提了。” 如今的张三,呵斥时语调虽不说有多大声,可却颇有威慑。 络腮胡汉子一脸不忿,却果然不再说话,余幼嘉思虑几息,道: “张叔,你要是这么说,便算是把我当外人了,什么事儿连我都不能知道?” 张三一愣,原先皱成一团的面皮稍稍松了些。 老胡早就憋得慌,见此,一边看自家将军的脸色,一边同余幼嘉解释道: “起义军中的首领姓陈,名咬金,本是良民,被恶吏欺压落草起义,自封‘卫天大王’。” “他生平颇有义气,无论谁去投奔,都愿意好生对待,按理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投奔的人越多,占据的地盘越大,朝廷招安的金银给的越多,日子越是难熬!” 难熬...... 余幼嘉眯了眯眼,正思索为什么用这两个字眼描述,便听络腮胡汉子咬牙道: “俺们冲杀拼命在前,自己搜刮军备,可等回去,便被其他小人惦记,说什么缴获的东西需得平分......” “俺们不给,他们便仗着自己是大王的老乡,能掌管粮仓的便利,三番五次偷偷克扣咱们的粮饷!” “大王又因义气,并不公正对待,反而几次三番胡乱调停.......如此一来,军纪可不就崩散无比?”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酿秋实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