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把我们从数卫营中救出来的时候......” 小九用不执伞的另一只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 “我们,我们才这么高。” “数卫营里的孩子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能活过十不存一的训练的孩子更少,可天下没有那么多有资质的孩子,便只能想办法去生孩子。” “咱们这些数卫,到年纪若没有被挑选走,也没能成为八统领那样的教习,便只能被拉到地下的羊圈里面去配种,甚至就算是成为教习,年老之后也有可能被拉到羊圈里.....” “我也是这么来的。” “我不知道我的亲爹是谁,只知道亲娘排号为九,有三十多个孩子,我不是其中最高,最壮,最会杀人的孩子,但我一定一定,是最幸运的孩子。” 回忆往昔,小九咧唇而笑,可笑意刚刚弥散而出,眼中便有一滴眼泪跌入了满地的雨水之中: “我被主子挑选上了。” “他那时候比我高不了多少,比我还瘦好多,可那些平日里责打我们的教习们,在他面前都不敢抬起头来,主子待我好,问我有没有什么人举荐......我以私心叫上了先天有不足之症的十四,成日忍饥挨饿的八十八和九十九,被挖掉舌头的二十一.......” “那是我第一次见阿娘笑,她说我能带着那么多的兄弟离开那个魔窟,我是她一辈子最骄傲的孩子。” “我那天,好开心,好开心哦。” 开心到,甚至分明已经过了十几年,但只要回想起那日,就会感觉自己踩在云端一样。 软软的,飘飘的,甜甜的...... 正是从那日开始,被带回来的数卫们,便发誓要报答主子。 可他们,又能怎么报答呢? 他们什么都没有,出生于何处何时都是被定死的。 他们生来空空,唯有一条性命,也唯有...... 杀人之技。 他们开心,他们感激,他们拥戴主子,他们......愿意为主子杀很多很多人。 蝼蚁的欢歌不足为外人所道。 他们,从古至今,都是这么活的。 圣人好,善人好,周利贞想救人,朱焽想宽待百姓,他们都是好样的,就该受万人敬仰,膜拜。 可蝼蚁微末,盗匪娼妓,难道就不能有真心携手的朋友吗? 主子于他们而言,难道就不能算圣人,就不能算大善人吗? 一切没有那么难懂。 说到底,无非也就是圣人有圣人的活法,而他们,也有他们的活法...... 仅此而已。 “表小姐,我大抵知道你如何想我们这群人,无非是丧心病狂,蛇鼠两端,坏事做尽......” “可蝼蚁也有蝼蚁的道义,无论声名如何,又是不是遗臭万年,我们就是会随主子同往,一条路走到底,不会回头。” “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就靠着这一口气活着。” “虽然这路上,十四也曾因想寻求安定,而有过片刻的偏移,可回头不难——” 小九仍然在笑,可雨声恍若断层一般,被他的呜咽隔绝在外: “只爱一个人白首,也没有那么难。” 不难,不难。 可是做到的人,偏偏如此寥寥。 说什么让主子杀她,说什么让他们杀她...... 她光芒万丈,她坦然赴死,却不知道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她才是那个明知他们的活法,却又辜负于主子的大大坏人。 周利贞千般好,朱焽世子万般好...... 然而,然而。 “然而......” 小九顶着满面的狼狈,对着满面空白的余幼嘉强笑道: “你已经有主子了,不是吗?” 天下素多风浪,可想不被雨淋湿,也只需一把伞而已,不是吗? 她也已经,有寄奴了...... 不是吗? ...... 是呀,当然是呀。 余幼嘉心里回道—— 纵使是那日最盛怒的时候,她也只是说,厌恶寄奴不曾以真面目来见她。 而等回到家,喝上一盏凉茶,她躺在床上后,能回想起来的事,便只剩下‘他哭起来时,泪很艳,很美’。 哪里又出错了呢? 哪里又值得小九拦住她,单独提醒她这件事呢? 心中所思所想甚多,可余幼嘉终究是没有开口,也没办法开口。 两人穿行于雨幕之中,一路沉默。 小九终是顿步在余家门口,将余幼嘉送入廊下,才勉强擦了眼泪,小声道: “我看您今天似乎有意也想同主子和好,若是真的,我会替您瞒下今日所见所闻,一定瞒的死死的,直到带进棺材里去。” “只是,求您不要再让主子伤心......表小姐。” 语毕,不等余幼嘉再回答,他躬身一礼,旋即退回了漫天的雨势之中。 余幼嘉就这么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离开,许久,许久,才伸出手去,去接檐下的雨水。 春雨仍有些凉意,沁入肌肤,激的人一派清明。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于此派清明之中,余幼嘉猜—— 若换作时兴的话本,那些一看就好,一看就坏的配角,想必无法指责主角什么。 没准,还少不了好人包饺子团圆,坏人死前痛哭流涕的烂俗戏码。 可这,终究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话本。 世事纷杂,矛盾,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连一个许是杀人如麻的数卫,也有自己坚守的事,两人对谈,反倒被小九拿住话头,隐隐提醒她欢愉易过,以责守己,万万不可二心...... 天下英杰..... 又何止如过江之鲫。 ----------------- 《胤朝·余子世家》卷四—— 【大周朝历五年,二月十八,初逢春雨。 余子视察崇安回返,余五于檐下遇余子,见余子以雨水沐手,奇问: “余子何以只沐一手耶?” 余子云: “此手有过,当沐之。” 余五再问: “手沐净而过消耶?” 余子默然,云: “手沐净而过不消,不过既知错,方得改。” 余五恍然,欲当场以笔载余子之事,又闻城门擂鼓,商队回返。 时逢余子微末,初起商队之时,仅有女十八人。 然,回返之时,人数已至两千一百二十一人。 其中不乏工匠,相命,农夫,走卒...... 余子问之来处,众人面面相视,终有一人上前言语: “来处各不相同,然心一也。” “听闻南地有王谋反,特来投奔,然反王之封地人头攒动,忍饥挨饿许久,更不见粮食,恰此时得遇崇安商队,得糖水一碗,故而改道,来崇安寻解命苦之法。” “若再有一碗糖水,愿以性命相报也。”】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酿秋实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