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春瑠的手臂慢慢收紧,抱得更紧了一点。
“我那个时候,没法处理这样的痛苦,记忆缺失了一部分,还得了一段时间的失语症。后来遇到zero,才慢慢好起来。可是这件事,十几年里,我也一直没有和别人说过。经常会梦见当时的情形,满头大汗从梦里惊醒……”
诸伏景光微微低下头,下巴轻轻蹭过黑色的卷发:“我和艾丽卡阿姨聊过,当年神宫教授车祸去世的时候,haru也在现场,也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而且haru的记忆力太好,甚至都忘不掉……是很痛苦的,对不对?”
神宫春瑠没有回答,只发出了几声轻轻的抽鼻子的声音。
诸伏景光拍了拍她,目光微垂:“因为父母都去世了。我和哥哥被亲戚们分别收养。他留在长野,我去了东京。东京的叔叔阿姨都是非常好的人,可是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的,想要尽量做一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好孩子。”
“艾丽卡阿姨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可是haru还是会努力不要给她添麻烦,对么?所有的事情,一个人扛就好了。所有的伤口,所有的痛苦,都要一个人去面对……”
神宫春瑠还是没有作声,手慢慢抓紧了他背后的衣服,环住他的腰,脸完全埋在他的肩头,肩膀的颤抖更明显了几分。
诸伏景光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抱住那颤抖的肩膀:“我还是很幸运的,一直有zero那样朋友,一起长大。长大后,还有了更多的朋友。后来,我亲手抓住了杀害我父母的凶手。那个时候,忽然觉得,我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这件事了,我……可以去承认当时的痛苦了。”
“haru……haru一直是一个人战斗,如果不是那样的坚强勇敢,就不会有现在这个优秀美好的haru了。那样的坚强勇敢,让haru扛过了那些痛苦。坚强勇敢当然是没有错的。”
“只不过……现在的haru,已经是一个强大的成年人了,已经可以处理当年的那些痛苦了……所以……可以让那个坚强勇敢的小女孩,哭出来么?”
神宫春瑠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放声哭泣。
诸伏景光也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抱着她。
神宫春瑠哭了好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
“hiro当年,很害怕的,对不对?”
“嗯。很害怕的。”
“我……我也很害怕……母亲的血,怎么都止不住……我伸出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怎么都堵不住……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更强大一点就好了,如果我是故事里的侠女就好了……现在,我终于成了专业的医生,终于可以止住别人的血,可以去治疗别人的枪伤,可是那个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
“嗯。haru成了很厉害的医生了。如果不是haru,我就已经死了。haru真的很厉害了。”
哭泣一旦开了头,就不再压抑。
站着哭累了,又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继续哭。
从她断断续续,甚至前言不搭后语的哭泣中,渐渐还原出她这些年的经历。
因为族裔被霸凌,因为家庭被嘲笑。因为年龄被欺负,虽然每一次她都面带笑容扛了过去,但痛苦还是痛苦。
母亲在她的面前流血去世,好像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姐姐消失。虽然遇到了温柔善良的艾丽卡,但还是要努力不可以给人添麻烦。
年少努力的天才少女,和同班同学的年龄差距越来越大,永远独来独往。虽然在别人看起来也很酷,但孤独就是孤独。人因为孤独而痛苦,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因为无法救母亲的痛苦,努力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一次次逼着自己把手探入那曾让她无比恐惧无比逃避的血泊中,却又在战场上看到了更多她救不了的人。因为保护平民小孩,被炸弹片划伤,还因此和上司起了冲突,于是又离开。心情压抑到抽了一段时间的烟,离开战场后才戒掉。
痛苦被隔离,悲伤被隔绝。她给自己披上了厚重的盔甲,与自己的心隔绝,把曾经痛苦哭泣的自己关在外面。
不允许看见自己的痛苦,也就无法自然地看到别人的痛苦,而对别人无意识间的伤害,又造成了新的痛苦。
不知哭了多久,神宫春瑠哭得累了,竟倚着诸伏景光的肩膀睡着了,临睡前迷迷糊糊地拉着他的衣服,轻声道:“hiro自己,也很辛苦不是么……”
“笨蛋。”诸伏景光看了看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颊,轻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
回到屋里,上楼,把她放在床上,脱下鞋子和外套,轻轻盖上被子。
“做个好梦吧。”
诸伏景光轻轻关上门,下楼。
泽田弘树已经去睡觉,艾丽卡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看到诸伏景光下来,举了举手里的杯子:“hiro君,一起喝一杯么?”
诸伏景光也倒了一杯酒,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
艾丽卡轻轻叹了口气:“真的……谢谢你。”
她轻轻呷了一口酒:“haru的母亲,秋奈,当年是我的好朋友。因为和家里人的矛盾,她很早就和家里完全断绝了关系,一个人在美国。”
“当时决定生haru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就是想要在三十岁前生个孩子。可是孩子生下来,她开始后悔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太草率了,对孩子太不负责了……haru在这里因为族裔被排挤,秋奈就觉得应该回日本;回到日本,因为孩子没有父亲而被嘲笑,她也觉得都是自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