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祭拜,轻而易举测查出。
她恨当年一场阴诡,恨他做的太绝,恨自己回神太晚,恨史书落笔不得更改。
但他说,“你若有恨,我当如何自处?”
要说的话有些多,他走来书案持了笔,“长生因何而亡?我们因何分离?景泰十二年的算计只是直接缘由。根本处,是你我之身份,立场,是你所代表的寒门,和以我为首的世家间的冲突。你要站在万人之巅上,苏沉璧就必须陨落于尘埃。”
笔头干涩,他蘸墨继续,“我很庆幸,能在和你相伴了近二十年后,才从云间跌落。更庆幸,跌落求死的一刻,我的妻子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让我还有今日重回她身边。”
书到此处,他搁下笔,提了口气问面前的妇人,“陛下,可不可以允许臣,余生岁月里,只作一个普通男人,陪伴在我妻子身边?”
月光从半开的窗牖透进来,男人的容颜早已不在,但站立的身姿还是如竹如松,星目眸光依旧如水脉脉,一眼看得人心发烫。
妇人擦了两把眼泪,甩袖去了榻上,久不见人来,便又斥声,“所以你的陪伴就是整日教育我,围着我转?长夜漫漫,你倒是做些别的!”
苏彦便很认真地做,细致又温柔。
情深处,他也会止不住喘息,嘶声唤“皎皎”。
以前,他有一把好嗓音,温沉清冽,开口就让人如觉春风化雪。如今败了嗓子,出声沙哑,伴着疼痛,便很少发声。
然江见月吻过他喉结,还是忍不住催他,“唤皎皎。”
“再唤一遍。”
“还要!”
这种时候,苏彦没有说不的,一遍遍应她,顺她。只在她餍足迷离中,拖着长长尾音的“师父”声中,衔着她耳垂道,“其实岳汀也很好听。”
江见月半阖眼看他,转不动脑子。
“真的很好听。”男人的眼里烧起一层又一层灼热的情意,“你喊一喊。”
岳汀。
岳汀……
妇人的神思慢慢聚起,眼神逐渐变得明亮,又慢慢酿出迷蒙水雾。
岳与月同音,汀乃江边滩。
羁旅流亡的岁月里,天下人都在查他的来历背景,他却根本已经昭示世人,他的来处。
“你是我的来处,我是你的影子。”
情爱里寡言的男人,开口都是动人情话。
最后的最后,他捧起皎月面庞,一字一句道,“唯有一事实在抱歉,我再不能以原本名姓写一封婚书,于世人面前诵读,宣告你我结发为夫妻。皎皎,我来生还你。”
“我今生就要!”仰躺的妇人泪如雨下,眼中倒映出他的样子,眼角新月熠熠生辉,“我写。”
苏彦没有放在心上,一笑而过。
时光打马,窗前柳絮飞,梧桐落,白雪和春光相交替,转眼又是几个秋。
苏彦离世人越来越遥远,如今为人称道的是岳汀。
景泰廿三年,任东宫太傅一职,教导储君。同年九月,与太常一道主持新政。
景泰廿四年,提出改革新政,修化细节。
景泰廿六年,执掌抱素楼,为新政主掌官,同年七月,拜相尚书台,后于丞相府开府议事。
暌违十四年,女帝再立丞相。
朝野并不觉得讶异,此乃寻常政务。
只是有人感慨,到底新人取代了旧人。
有说帝心凉薄,到底那么多年的养育栽培之情,然这些年不祭不念。
有说天子已经过分情重,整整十四年才重开丞相府,本就是苏彦自己罪孽深重。
也有人说,会不会岳汀便是苏彦?这话出来,说的和听的都笑,天方夜谭!
论的再多,也不过是茶余饭后一点谈资。
这世间再无苏彦,时日流逝,便会彻底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确实如此,江见月在兰台观史册,最近的一回记载他的名字,还是在十数年前,景泰十五年的时候。
【景泰十五年冬,罪臣苏彦被女帝召回,却已遇刺身死。 】
这是景泰三十年泰山封禅礼上,江见月隔十二冕旒看领着群臣站在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起史书中久远的记载。
泰山封禅是苏彦提出的。
他说,我大魏女帝少承天命,征东齐,伐南燕,天下十三州大一统;平世家,清佞臣,辟新政,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不世之功,理当封禅。
江见月行礼毕,双目灼灼看着他,口谕下召。
是一封更改年号的诏书。
景泰三十年,封禅礼上,女帝改年号为“沉璧”,同年即为沉璧元年。
他年论政时,朕要史书工笔,但凡论起朕之天下,必有你“沉璧”二字。
落笔的青史不能改,定下的罪行不得翻,且让后世去猜,去论,去捕捉我们隐秘的传说。
而如今,共留史书之一册,便是你我之婚书。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就结束啦,休息两天,周五开始更番外,不长,四五章的样子,一点日常和细节的补充。本章有红包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