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待得齐齐跪拜,却久久未见女帝下辇。
女帝根本不在辇中。
但禁中黄门传唤,便是在此处,见御辇如见天子,一时间秋风萧瑟的化火场上,泱泱跪了一地臣民。
只得俯首等待。
午后日光微醺,并不太冷。
只是将将火化完尸体,大风吹卷,漫天余烬落下,有烟灰,有尸骸,有的落在头顶,有的贴在面颊,有的飘在手背,有的跌在衣袍……
乌泱泱跪首的百余人中,待半个时辰后女帝来时,已经有数位宗妇受不住此间威压和周遭恐怖的环境而昏厥倒地。
“苏相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做事细心又耐心,最是谨慎。这四十余日,清除了十个嫌疑者,甚好。”
江见月被一众臣子拥着,有护驾的光禄勋及其属臣,有在此轮值审案的三位御史中丞,还有内廷侍奉的掌事,如此从刑讯的正殿观过案卷、现场,方一路踱步而来。
她穿了一身冕服常服,束发簪冠,同平时出入宣室殿、尚书台理政时并无异样。这般边走边论,给杜陵邑诸人一种错觉,仿若是前数年里,她来此参观殿宇的模样。
簪花问酒,言笑晏晏。
“你们也辛苦了。” 眼下这话,显然是对御史中丞说的。
“乃臣分内事,臣不敢言辛苦。”御史中丞垂首回应。
江见月笑了笑,走到杜陵邑诸卿面前,看三个晕倒在地的人,“这是怎么了?” ”
“陛下见谅,妇人体弱,实在失仪。臣这就命人过来将她们抬下去呢!”最前头的赵徊尚且跪首在地,回过话来。
“那不必麻烦了。”江见月抬了抬手招来光禄勋。
两个女郎身影,在秋日午后的旷地上投射下来,成为两道狭长阴影,挡住前头部分宗亲的光线。尤其赵徊在首位,便被遮住最多光亮。而明明女帝话语平和,神色如常,七尺儿郎却莫名心跳加速,呼吸粗重。
赵徊深吸了口气,欲说抬人这等微末事宜何须劳动光禄勋,却闻女帝的话语还在落下,“君前失仪,赐死吧。”
一时间,所有匍匐的背脊分成两种姿势,僵硬,忽颤。便是连着夷安也愣了片刻。
江见月抬眼扫过,又问,“何家亲眷,不领旨谢恩,是何意?”
“臣、臣领旨谢恩。”出声的乃临堂侯赵律和淮阳王赵杰。
“今日风大,还是有些寒气的。”江见月看了眼不远处的化火场,“那处火苗未息,送去当柴火添些暖气来!”
“臣领旨。”夷安抬手示意属下。
片刻间,三个三千卫拍掌震碎妇人头颅,扛起扔去化火场,桐油淋上,便又是一场尸油炼火。
江见月似乎想起些什么,转首继续同御史中丞道,“但苏相眼下这处理的并不妥当。清除疑犯抓住凶手,固然重要。但眼下谨慎耐心不是首要的,首要是速度,是殿下的解药。朕早就说了,殿下无碍,一切好生。但是这都十月了——”
她长叹了一声,“苏相还秉着耐心,他大概也是脑子发昏了。朕虽师从于他,但这耐性可不像他。”她捋着腰间环佩,仰望无边天际,仿若当真只是在聊两人脾性如何。
然御史中丞显然也被吓到了,怔怔不敢回话。
苏相拷问焚尸,本也是威吓之法,想他们心理防线崩溃,露出马脚。但确实皆是有据可查。而女帝这会,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只因君前失仪便直接赐死了。这实在严酷了些。
且一日便是三条人命。
然女帝的严酷,远非御史中丞这会所见识到的。
女帝松开环佩,扫过面前诸人,启口道,“莫以为尔等处也死了人,苏相当场查明了,你们便都清白无辜了。储君是在这处中毒的,你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既然迟迟无人认罪,那便是人人皆有嫌疑,苏相的法子又不灵,朕便只能再换个法子。尔等处九支四十个爵位,今日起在每一爵位处,任挑一人赐死。今日乃第一日,便是四十人,明日十倍之,后日百倍之。朕再此留五日,不想死的,你们就相互查检。查检属实者生,沉默隐瞒者亡。”
她走过一个老者身边,应该是赵氏的老皇叔,俯身将他搀起,蹙了蹙眉,向内廷掌事招手。
上来的是方贻,捧上卷宗,看过老者面貌后,翻动中间一方竹简,“陛下,这是迎丰王赵林。”
“人生七十古来稀,王爷高寿!”江见月扫过资料颔首,恭谨道,“您这一爵位下子嗣颇丰,乃两千余人……算了,您都这般长寿,留些日子给后世子孙吧,算你功德一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