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想到那么多,只让他别说笑,前头等着救命!
东家过来放过药,你忙乱了好一阵,守到人醒过来,这才吐出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年轻人一家自然对你感恩戴德,只是拿不出钱,羞愧难当地说过段时日再送来,又说要立字据,你让他们都免了,赶紧把人带回去好好歇养。送走这一拨人,你从生药铺子出去,想转回西厢房喝口水,都一整天顾不上喝水了,此时正是又累又渴又饿。出到后堂,天井里洒下一片月华——原来已是月上中天了。月华如水照地白,正照见一人立在天井内,这人见你从前堂过来,便迎上去喊你表字,问你可曾用饭,如若不曾,请你去他屋里坐坐,陪他一道吃。你撒谎说吃过了,忙了一天乏得很,想回去歇一觉。他火烫的情热,横遭你一盆凉水泼过,人便萎顿下来,愀然不语。许是累,又许是压根没往那头想,你没细瞧他面色,匆忙告个罪便拔腿朝歇宿处走。沉闷稳重的脾性,使他做不出硬留你这类事,即便这段时日他已做过太多超出他脾性的事,比如那近乎调戏的调侃,又比如苦心安排一桌好饭,再安排一次偶遇,他做之前犹豫,做之后又狠骂自己,但转过头来还是魔怔了一般,还要去做。有时他忍不住问自己“何苦”,又说不上来,只觉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苦”,真是煎熬。
过后,你们基本还是店东与雇医式的相处,这层关系的底色就是“主”与“客”,因你不太懂如何接应旁人对你的“好”,只能顺着“主客”甚至是“主仆”的方式走,十七年来,你记忆当中别人对你的“好”都是暗地里的,过不了“明路”的,接了一段时日说不定还要挨罚的。江世昌让你不要过于拘束,让你把他们一家当至亲,你其实努力过,只是少时经历摆在那儿,你怎么也学不会如何把外人当至亲。“主”“客”之间的分野究竟太大太宽,人欲跳腾的江世昌,举动之间难免有些荒腔走板——生药铺子不那么忙时,他从前街买来吃食,把学徒婢仆都请了,请你的那份加了好多料,你说还饱,不消请,他就占住诊台不走,硬要你吃完。又说你瘦,养了这么些时日,不知身上可曾长肉?边说边勾手捻脚,跃跃欲试地想要摸上一摸。他披着一张“哥”的外皮,你也不好太过惊怪,多数时候避开便罢。难打发的是他醉后,大约是酒后吐真言吧,总是反复说要与你结干亲,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两家作通家之好,互为姻亲,生生世世不要分离。你听过就算,没往心里去,不料这酒话落到别个耳朵里,却要暗自惊心了。知子莫若母,江世昌的娘从自家儿子醉后疯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自此留心你们之间的往来,胆战心惊地暗中看了许久,倒是不见逾矩,一时疑心是自家想岔了。直到那日,她撞破自家儿子醉后行径。
那日恰好是岁除,江家早早闭了店面,阖家忙活除夕夜里这餐饭。吃喝完毕,就要守岁,老的熬至酉牌时分便已熬不住,让你们两个后生接着熬,要熬到转天天亮,给祖宗烧头一炷香。方才吃夜饭时,满桌人都喝了不少酒,江世昌又着意灌多你几杯,这时候酒上了头,你晕晕乎乎的,就告罪说要去歇一歇,缓过来了再出来守岁。你强撑着站起,待要迈步,脚底下却是一个踉跄——站都站不稳了,这酒且是厉害!江世昌一早就在旁边等着接应,这时准准接住你,说要送你回房,免得你摔坏。你头晕得看不清眼前物事,只觉他挟着你,一路往西厢房去。后来的事你全无记忆,完整的记忆在江世昌那里,不那么完整的记忆,在江世昌的娘那里。
时光倒流回那时那刻,江世昌也说不清为何要弄那样下三滥的手段,若真要论说,只能说是鬼迷了心窍。其实还是有诱因的。不然,似他这般暗炭暗里烧的脾性,这点不能宣之于口的人欲,不知要到哪个猴年马月才会摆上明面。诱因其实简单:你说你想搬出去住,且已去看了几处便宜屋舍,尚且还负担得起,打算过完年就搬,这段时日多有叨扰,多谢阖家上下照拂看顾。他当时拦得急迫了些,显得那样突兀,回过神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你要搬走这件事时时萦绕心怀,他一时深悔自家不该把心思露在外边,一时又怨你情薄,悔与怨反复交迭,终于催生出他除夕夜里那次“恶向胆边生”。
第6章缘分
当时你已被酒里的药药倒,被他挟回了西厢房,他把你放回床榻,默默守了你好久。人欲与天理在他心内相互撕扯,最终人欲占了上风,他抖着手为你解衣。人欲上腾,他忍得全身发痛。原本想的只有亲和摸,只能亲和摸,不能越过那道界线,到了此时,之前想的,全然做不得数,他把持不住,就想入港。
世昌!
一把苍老悲凉的嗓音在窗边炸响,江世昌不敢动了。
世昌!别把江家的脸丢净了!罢手吧!
江世昌趴在你身上放声痛哭,哭湿了你半敞的衣衫。
世昌,听话!娘已替你说定了李家的小女儿,她样貌顶尖,人物温柔,是你良配。不要再往邪路上走了!明日我便让你叔婶将他带往乡下。正好,乡邑里几十户人家也需要一名医者,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必绕远路往县邑来。乡邑关系简单,乡党们不会慢待他。聘金我们照付。听娘的,你与他,成不了事,你若硬要,他醒来便要恨你入骨,你当真想这样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江世昌舍不下你,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他娘在窗下劝了许久,许是那句“恨你入骨”说动了他,他罢了手,开门出去,让他娘牵回了东厢房。
转天,江世昌的娘就编了个由头,将你与老夫妇送往降山乡邑,她亲自陪送,就为断他相思门路,当真是霹雳手段。
你要走了,此生未必能有再见的时候,他既得不到你,那送一程总可以吧,谁知竟连送都不让送。真不让送,那也该送到家门口,周全了礼数不是吗?江世昌的娘看自家儿子那副魔怔的样儿,深深叹气,见他不由自主地还想跟去,便拦下他,对他说:世昌,你还不明白么?甚美必有甚恶,咱们惹不起这样恶风波,你不必送了,回去生药铺子里看店!
江世昌垂首不语,黯然目送,长恸不休。
你还不知道昨夜里那次擦身而过的险情,只听说老夫妇俩住不惯县邑,想往更加清净些的乡邑走,为着看顾二老,干脆让你也跟过去。你有些懵懂的开心,若是比较起来,你其实更愿意往人烟少处走,少些与人交道,也少些与人龃龉。还有江世昌那时不时冒出来的疯话,也让你难以招架,略又略不过去,装聋作哑也行不通,你都想好要另赁屋舍居停了,谁想得了老天爷照拂,居然让你随了老夫妇俩去往乡邑,这就脱开了身了,谢天谢地!
至于大年初一就出门往外走这件事有多么不同寻常,你从未想过。老夫妇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凭着多年混出来的人情世故,他们猜出了一个大概。对于自家嫂子这样仓促且不合礼数的安排,他们不发一言。老妯娌俩坐在牛车内,老翁与你坐在车辕上,因是年节间,又还未到走亲眷的时候,乡间道路上少有人迹,只你们这一架牛车缓缓而行,老的们都是心事,各自沉默不语,你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坐在车辕上,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除了逃战祸或是出外诊,你鲜少像这样全无心事挂心头的外游。那时战祸还未波及降山这头,乡野间虽则是冬末春初,一阳复始,积雪未化,草木未萌,你仍觉得这灰白相间的景色好看。许是心境不同了吧。
你们颠簸了一天,傍晚时分,总算到了这个名叫栗园的小村落。这处村落仅只四十来户人家,都姓栗,老夫妇俩的亲嫂也姓栗,这是她本家。江家当年之所以会往降山走,就是因为她本家在此处,报与官府时,迁来的缘由说的也是投亲。江家初来之时,亏得有这处小村落脚,靠着亲朋接济,熬过了最难的一段时光,后来江家家长靠着自家识药看诊的本事,渐渐在这一带做出了名气,有了一些余钱,但要到县邑开生药铺子,这点余钱是远远不够的。只有他们自个儿才知道,家里是如何一夜发富——江家家长某次出外诊回来,月黑风高之时救了一位伤了腿的老丈,背回家中养了个把月,养好了伤,老丈家里来人把他接走,走前千恩万谢,还留下二十来个马蹄金作谢仪。江家家长惊坏了,万不敢收,老丈只说金子来路干净,让他放心收下,上县邑开个生药铺子,往后营生就不必愁了。之后江家果然在县邑开起了一个门脸儿挺大的生药铺子,也果然不再为生计发愁,只不过江家家长在铺子开起来之后不久就病故了,那时江世昌不过五岁,这铺子能够支撑下去且还有生发,全仗江栗氏勉力支撑。铺子生意有起色时,她又在降山周边几个县邑都置下田产,且雇了人专门打理,栗园这处不算大,但胜在“全”:有田庄,有屋舍,也有做杂事的人手,且乡党之间,说话方便,她那入了魔怔的痴儿子若是还未断念,想要跟到这处来,自会有人告知她。
在江栗氏看来,将你们三人送到此处安置,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当把麻烦提前裹起来养着吧。
寄人篱下,面色总是会看的,老夫妇俩许是明白自家已经成了那个“麻烦”,这还不算,还要带一个更大的“麻烦”过来,给清净了许久的江栗氏惹麻烦。这么一想,他们面有愧色,便就小心翼翼地道谢,慌得江栗氏连连讨饶,口说都是一家人,何以如此见外?又说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到初八日,世昌结亲,新人进门,还要请叔婶回去喝杯喜酒,让新人给叔婶磕头。初一送你们出门,初八就把一应礼节过完,迎新妇入门了,这还不叫快刀斩乱麻么。
当时三个老的在说话,你觉得自家一个外人,不好在旁听着,就帮着安置车上行李。江栗氏见你进了场院,估摸着你听不见他们说话了,才流着泪朝老夫妇俩拜下,遮遮掩掩地道出那桩不成体统的事体,复又问他俩:都是做人爹娘的,换做二位,能放着不管么?老夫妇俩让她这大礼唬了一大跳,慌忙扶起她,心内百味交陈,不知该从何劝解。老妪陪她默默掉泪,犹豫半晌,口内勉强劝道:世昌是个好孩子,多得人意呢……嫂子勿要烦愁,想来他只是年岁大了,通了人事,待新妇进门,两厢绸缪,也就好了。江栗氏捉住她手,犹如捉住一段浮木,紧紧的,且说且哭:若真是这般就好了,只怕他这毛病是胎里带来的,看定一个,念念不忘,连天伦也不要了!老翁长叹一气,压低了嗓门说道:罢了,这事算是我们惹出来的,只要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还活一日,便就看定他一日,决不许他上门往来!说到此处,他一蹙眉,又添了一句:这样事体,还是讲究有来有往的,依我看,柳桥这孩子并无那样心思,单板拍不响,独弦不成调,任世昌怎样,只要他不应,也就成不得事。此事嫂子不必过虑,免得伤身。江栗氏定神收泪,应道:叔婶说的是,那这边一应事体,便就有劳了。因初八日要迎新人进门,时日着紧,明日便要走回程,还望叔婶体恤包涵,待初六日再来迎二位回去喝世昌的喜酒。说到此处,他们见你出来,便都停嘴不谈,三人慢慢迎上去,和你一同走进场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年还没过完,江世昌的亲事便就尘埃落定,新妇果然貌美如花,性情温顺,与他站在一处,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璧人。那颗埋在心底的暗炭终于死火,沉闷稳重的江世昌自此成人,料理生意,看顾亲眷,日子平淡,午夜梦回之时,他偶尔会梦见你,那颗暗炭的余烬仍然炙烤着他,随之而来的那种渴切,在梦里也不曾饶过他,可那又如何呢?你们终究有缘无分。
与你缘分深缠的那两个人,要一年多之后才会来到你面前。
第7章胭脂
在栗园小村的头一年,可说是你短短一生中最为快乐的一段光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得是多么好呢。庄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体壮实,你这医者常常无事可忙,闲不下来时,你便跟随老夫妇俩做农事,先是下田插秧,后又在场院旁边辟出一片地,种时令菜蔬。那个夏天,你们得了好多自家种的菜吃,吃不完了,就拿去给隔邻人家吃,一个小村落内,你种得了送我,我种得了送你,相互往来,其乐融融。
光阴迅疾,转眼又是秋日,你照例要上山采些药草,以供冬令医治家常病症使用。就在这秋日里阳光正好的一天,你捡到了胭脂。胭脂是条小白蛇,小小一团,白得可爱,只在额头那儿留了一点红。当时它就蜷在一张蒲草叶子下边,你伸手要摘,拨开一看,恰恰与它狭路相逢,吓你一大跳!紧缩回手,你以为它要张嘴咬你,没曾想它被扰了也不动,还这么蜷着。你细看一眼,原来它七寸之上有一道伤,若是再深一些,小命便要没了。
蛇,你还是怕的。虽则想要把它带回去疗伤,但又怕它口中尖牙。与它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你脱下外衫,兜头将它扑住,小心放进背篓中,把它背回了家。初次上药时,你与它打商量:这药粉撒上去疼得紧,你需忍住,不要张口咬我呀。小东西挺乖,似是知道你不会害它,果然忍住不动。连上几次药,将养了小俩月,伤处已愈合,它也大了一大圈,拿来盛它的背篓已经装不下了。你有些奇怪它为何会长得如此之快,明明喂的只是寻常蛇类会猎捕的田鼠、青蛙,且你只喂了两次,它伤势稍微好些,便会自己游去觅食了。
阖村的人都知道这是你捡回来养的蛇,初时只觉这物白白团团小小,有些招人爱,后来见它大得超乎寻常了,渐渐就有些闲话传出来,还有人专登找老妪传话,让你把它放归山林,人走人路,蛇走蛇道。老妪晓得利害,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半天支吾不上来,终于还是一咬牙都说了。你回她说明日一早便送它归山,她松了一口气,嘱咐你与那蛇交道时,务必当心,不要被它咬了或是吞了才好。你点头,眼角余光正瞥见它从外来,爬在窗上,偷偷看你和老妪说话,进又不敢进,走又不想走,那怯生生的模样惹得你想笑。
老妪走后,你朝它招手,唤它:小白,过来吃栗子咯。它摆过头溜了你一眼,从窗户滑下,不肯进来,看它情形,竟是有些气哼哼的。想来是嫌弃“小白”这名儿取得太俗。
那要取啥名儿才合你心意呢?你问它。它游过来,嘴里叼一片山上捡来的红叶,意思是让你朝这头想。
那就叫“红叶”?你满以为这回这名儿定能合它心意,谁想这家伙又气又急,竟然立了起来,一尾巴把红叶甩飞,口内“嘶嘶”作响,反正就是不满意!
你瞪大了眼睛看它,不知它为何不满意,你们一人一蛇静对半晌,它似是对你彻底死心,默默游出去,到了午饭时分才回来,嘴里叼着一个小圆盒子,直送到你面前。
呀!你、你去哪儿偷拿人家姑娘家的胭脂盒子?!
你不敢接这东西——这么小个村落,瓜田李下的,万一让人撞见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你让它赶紧送回去,它不干,摇头摆尾地叼着盒子游过来游过去,指望你能意会。电石火光间,你忽然福至心灵:哦!原来你叫胭脂啊!
这家伙开心坏了,一个劲儿地把头往你肩上靠,你肩一矮,差点没垮下去——它已大到你的肩膊撑不住它头的地步了。是时候送它归山了,而且得远送,不然哪天它游回来非把乡邻们吓坏不可。
转天你起了个大早,叫上它,你们一起朝远山走。走了两日两夜,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你站下来,对它说:胭脂,你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可得当心,别又受伤啦。我们就此别过,你先去,我看着你。胭脂对你恋恋不舍,总不肯走。你摸摸它头顶,劝道:你长得太快了,这样个头,乡邻们都怕你,且栗园附近也无有那样大的猎物供你饱食,万一哪天你吃到乡邻们蓄养的牛羊上就不好啦。去吧,此处山高林深,正是你的好去处。我过段时日再来探你。它仰头看你,一对竖瞳里映着两个你,里边水光粼粼,像是要哭呢。你不忍看,别过头去,硬推着它朝山里走。后来,它知道再如何卖可怜,你都不会买账的,便就垂头丧气地游进山,一步还三回头,看你有没有在原地等它走。
等它走没了,你才返身往回走。谁想刚走出二里地,就听见身旁草丛悉悉索索响,你定睛一看,果然是它!又是抱又是劝的,安抚了几次,它还要跟上来,你就吓它:再跟来,我就再不来看你了!它果然被你吓住,留在原地不敢跟,只敢哭,哭得嘶嘶响。你硬起心肠,走得飞快,不多时就走没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细想起来,你是从捡到胭脂之后,才开始遭遇各类怪事的。头一次撞怪,就是在送胭脂回来的那个晚上。至于破庙避雨,与老夫妇三人被一架车送往降山这件事,你并未往撞怪里算,虽则当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你直觉不好往深里想,便就自个儿安慰自个儿,许是老夫妇记差了,或是你们避雨的破庙离降山不远不近,车驾疾行数个时辰,也是能到的。
本来,依着你的脚程,天尽黑之前,是该能到一处村落歇宿的。只不过让胭脂绊住了脚,迟了半个时辰,天都黑完了你还摸着黑走。你怎么敢呢?虽然往日不乏走夜路的时候,但那是几人结伴,不是一人独行。如今天色黢黑,你独自一人在山高林密的深山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前行,失了方向,走来走去都走不出去。火折子半路掉了,想弄一束火把都不成。你又累又饿,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原地停下,等天亮了再走。那天连月亮都没有,周围好似凝滞了一般,静得不同寻常。你缩在一棵树下,这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你裹紧,太黑太静,你几乎要睡着了。将你惊醒的,是几滴水,起初你以为是天上落雨,后来就不对劲了,那水黏黏腻腻,一坨砸下,你凭着本能仰头,见一张阔口正悬在你头顶上方,垂涎三尺,所谓的雨滴,便是它口中涎水。你吓疯了,拼了命支撑起已经软倒的腿脚,手足并用,指望逃出生天。那东西压根不让你有逃的机会,阔口一张,把你叼住,“呼”地跃起,腾上半空——好在它将尖牙利齿收好了,没往你身上招呼,不然这一下下去,你身上得穿好几个血洞!
它好似把你“抿”在嘴上,“抿”得死紧,涎水洇湿你一身。你不敢挣动,半天高呢,跌下去不死也残。胆子都要吓破了,哪里顾得上一直追在你们后边的那条蛇啊。
胭脂一直偷偷跟着你,不敢叫你知道,怕你又要赶它走。它远远地跟着,你被那东西叼走的时候,它还在百丈开外,救是救不及了,只能死命追过去。蛇类身体柔韧,抻长了,再弹跃而起,是能截住悬在半空中的你的。幸好天色黑如墨,不然,你若骤然见到下方那巨大的蛇影,怕是要吓死过去的。说实话,胭脂与那东西,正不知哪个更可怖。
嘻嘻。
荒寂之中,忽然出来一阵笑声,你听不见,胭脂和那东西都听见了。
啊呀!这两个蠢物,也想来抢啊,真是不知斤两!老东西你不出手么,不怕你家主上怪罪?
这是一条三岁稚童的嫩嗓,嗓音清脆可爱,跟说出的话全不是一事。那东西认得这条嗓子。它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走不脱了。紧跟着,它被一股巨力掼下,伏地哀鸣,你从它嘴里摔出来,一身骨头几乎跌散。胭脂趁机扑上,卷起你就想跑。
哟!饶你一命你还不要?!这是上门讨死么?!
那条嫩嗓笑嘻嘻、喜气洋洋地逼过来,胭脂便就动弹不得。
胭脂天生天养,占山为王,惯常是只有它欺负人没有人欺负它的,如此过了上千年,它脾性里天生带着一股憨气,不晓得怕。当然,它一直呆在这处深山中,没出过远门,未曾见识过那本事比它大的妖物是如何心狠手辣的。它瞪着面前这个不过三尺长的小小人儿,心里怕是硬气得很——就凭你这么个小东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哟!你还不服气啊!你爷这就送你上路!
小人儿正要动手,一个枯瘦老头慢慢踱上来拦住他:罢了,莫要横生枝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啥叫横生枝节?
小人儿蹦起来,一只手直戳到老头面门:要依我说,把这蛇杀了得了!不知斤两的东西,敢跟你爷叫板!今日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你爷的手段!
老头淡淡扫了一眼胭脂和你。见你晕死过去,此时人事不知,便呼出一口气,低声对那小人儿说道:走吧。今次出门,我主并未应允,说好了看一眼便走的,何必惹麻烦。说完,伸出一只手,夹子似的把他夹住,塞往腋下,不顾他满嘴混话、使劲划拉,自顾自缓缓朝山中走去。
胭脂将你紧紧圈住,不安地盯着他们看,直看到不见影了,才把你松下来。
第8章但生
你醒转时天已大亮,人是恍惚的,仿佛做了一夜怪梦,浑身酸痛。你四周看看,发现自己竟已到家,此时正躺在家中床榻上。恍然想起胭脂,起身四处找,都没有。明明昨日你们分别,自己黑夜赶路,被一怪物挟去,又从半空跌落,之后便什么也记不起了。难不成,后头的都是梦,只有把胭脂送走是真的?那,去到那样偏远的所在,自己又是如何回返的呢?
正在惶惑间,忽听得屋外老妪在唤你,说是前日不见你,昨日还是不见,还以为你被那蛇吞了,慌得正要报给里长呢!
你开门出去,见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不知是谁,疑惑都摆在了脸上。她忙说因自家不敢进门去看,就找了吴婆的儿子一起过来,若是叫你不应,他再进去探状况。
你抬头看一眼,这人武高武大的身条,迭在老妪身后,如同一道暗影,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吴婆是替江家打理田庄的管家婆子,为人伶俐,能说会道,怎的养出了这样一个寡言的儿子?
哦呀!忘了和你说啦,但生今日刚从外阜回来,吴婆家里局促,一时摆布不开,他就先搬来住你旁边那间屋,与你做邻,有事也好相互照应。哎呀,但生!过来招呼一声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老妪往旁站,把他让到了你面前。
这是你们第一面。
但生。
他开口了。嗓音低沉,隐隐带着金石杀伐之气,莫名让人想到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上古邪神。
我叫但生。你呢?
……柳桥。
两边互通名姓,这就算是认识了。老妪在旁说着让但生一会儿将行装搬过来,又让你搭把手帮他,还叫但生务必要把你护好,你养的那条蛇太大,吞人都吃不饱,哪天要是再来,可不能让它再近你身。絮叨完了,她忙忙地来,又忙忙地走,把但生撇给了你,也把你撇给了但生。她走之后,就剩你们俩,场面冷了下来。你与他不熟,不好过于热切,也不好就这么傻站着不说话,毕竟今后你俩要住隔邻的。
要不,你先回家收拾行装,我把邻屋洒扫一遍,待你来后再安置?
你小心翼翼地与他打商量。他“唔”了一声,转身走了。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他回来了,手上拎着一副铺盖,铺盖里卷着几件衣衫,看着不是长住的模样。你暗自松了一口气。
到了午饭时分,你做熟了一饭一蔬,正要吃起,忽然发现但生杵在门口看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硬着头皮招呼他:吃了么?要不一起吃点儿?
说这个的时候,你满以为他已经吃过了,因方才老妪来说的,只是他在隔邻暂居,用饭没说,按着常理,他该回家里吃过再来歇宿。
谁想他听你相邀,别无二话,顺势进了门,在你对面坐下,等着你给他匀一份饭食……
你看他身量,没好意思匀,只把面前饭食全推到他面前,请他勿要客气,先吃着,不够你再多做些。他不回话,只把你那份留出来,推至你面前,而后埋头吃自己那份。你讪讪地把多余的话吞回肚里,起身进灶房,多烧出两份饭食,省得让人说头次上门还不给饱饭吃!
蹭饭食这事儿么,你原以为他是中午回晚了,没赶上午饭。那晚饭总该赶得上了吧?不。他依旧是到了饭点儿就杵在门口,幽幽看你,看得你绷不住了,开口招呼他进来一道吃。
接连三日,他都这么干,一点儿也不怕讨人嫌弃。到了第四日,他连招呼都不用你招呼了,捡直进门、坐下,掏出几锭银子搁你面前。
这段时日的吃喝盘费。他说。说完便不再多言。
你说不必,就这么一点吃食,自己还请得起,让他收回去。
他不收,心安理得地坐着等你给他开饭。
你暗里叹了口气,心说这人许是不会做饭,又许是隔家饭香,自家做的这点饭食恰好投合他脾胃,蹭了也就蹭了吧。何况他也不白蹭,一些需要下力气的活计,他不用你开口,见活儿就揽过来干,比如熬炼冬日里多用的梨膏,外村送过来好几车梨子,卸下、洗净、熬炼都是力气活儿,你虽是打小儿就干惯了的,到了这时候还是希望能有个帮手。今年这帮手着实上劲,见到车来便上手去卸下,几袋梨子摞一起扛回屋里,走个两趟也就完事儿了,往年你得吭哧吭哧忙上好几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着谢他,这天的午饭你做了好几个肉菜,席面可称得上丰盛。他先替你布菜,你说没胃口,他也不听,把你的份留好了,他才开吃,吃得风卷残云,毫不客气。都说做饭的偏偏没有吃饭的胃口,你便是如此,见他畅快而斯文地将面前饭菜一扫而空,你心里安慰,但不知怎的,总是不想动筷。
难怪你瘦。他说。
瘦归瘦,干活儿的劲儿我还是有的。你回嘴。
他抬头扫你一眼,不说话,只一笑。
常年不笑的人忽然一笑,这就让你别扭了,总觉着他在笑话你细瘦、力气弱,待要分辩一二,却见吴婆一头闯进来,先冲你招呼一声,而后赔着笑对他说:但生,家中事忙,你先随娘回去……
但生不看她,也不应声,就是起身拔腿朝外走。吴婆见他这副犟头犟脑的模样,心中来气,又不好发作,只得掉过头来对着你,先是说但生不懂事儿,这几日多有叨扰,后又说本来前两日她就要来捉他回去的,但这不是江家庄子到了收田租的时候了嘛,这几日都在路上奔忙,顾不上管他,今日刚回,就先过来给你告罪,顺道把人带回去,再不给你添麻烦。
你看出他们母子之间或许有些龃龉,不然断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就这样不给脸。她话说得这样圆满,你却不好接,因这是他们家事,不容外人置喙。
其实话说到这儿,基本也就完了,她该追着自家孩儿去了,然而不知怎的,她又站着不动。她是客,你不好让她空站,便请她坐下吃茶。她满腹心事地坐了下来,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了口:行之啊,我偷偷说与你知,我这孩儿八年多前外出投军,去后就如同脱了钩的鱼儿一般,半点儿音信也无,都当他死在沙场上了,谁知前几日忽然又回转,说是得了军功,有了出身,上头放了恩典让他返乡探亲。初相见时,真是悲欣交集,但越往后交道便越觉得不对。哪儿不对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吧,这不像我家孩儿,我家孩儿身上没这股煞气。当年他十五从军征,人还是又傻又村气的,话又多,可是你看现如今这个,半天不吐一字,那目中无人样儿,仿佛天上地下,就没有他瞧得上的!可煞作怪!
她说了半晌,最后以“这不是我家但生”作结。你问她,既不是你家孩子,那又是谁?她叹道:说不好……总觉得他与我家隔了一层,对着家人乡邻也没了往常那股热络,以前他见人就叫,嘴甜着呢!唉!……自他回返,我整日里疑神疑鬼,正好那天江婆过来寻我,说要带个人去壮胆,我便让他跟着过来,谁知他回来便说家中挤窄,要来场院空屋住,我哪敢不依他!谁知他面皮恁厚,居然还来你这儿蹭吃喝。……说句实话,今日我说要带他回去再不许他来,只是夸口,若他还要来,我也拦不下他。……这几串钱你权且收下,总不能叫他空口吃你的喝你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推拒不收,她扔下钱便跑,都这把岁数了,腿脚却是敏捷,一会儿便跑没影儿了。
让你说啥好呢?这俩人,吃得不好意思了,便一心想着使钱,要么把钱摆出来,压着你收,要么扔下就跑,还说不是母子?
正如吴婆所料,但生不是她能管住的。夜饭时分,他又转回来了。
经吴婆一番话,你细想之下,觉得但生真是怪——你们这段时日的相处倒像是形影不离的,你出门,他跟上,你在家,他也在隔邻窝着,浑似他一心一意守着你。即便是上头放恩典让回来探亲,这么些时日了,都不用回去的么?他这一日日除了跟进跟出,就没旁的事好干了么?他这是何意呢?
你正在恍神,不提防他忽然一问:明日可是要出门?
啊?唔,冬令要用的药草还缺几味,想赶在雪封山之前找齐全。
我随你一同去。
……这、这就不必了。我去得远,且寻药之事一要耐性、二要眼力,出去一趟短则三五日,长则十数天……不必麻烦……
你们顶天了能算是乡邻,半生不熟的,怎好让人跟着跋山涉水?你极力想要说清楚这当中的琐碎与烦难,说着说着声儿渐次消下去——说这些有用么?他又不听。他说“我随你一同去”是告诉你一声,不是问你愿不愿要他同去。
这餐夜饭吃得无比沉闷,他吃完帮你收拾好,拐回邻屋,关门落锁,像是要早睡。
你只觉这人怪里怪气,也不知哪句话惹着他了,值得他这样摆冷脸。
唉。
第9章心魔
你在这儿琢磨他的时候,他那儿也有“人”在琢磨你。
邻屋的门关上之后,景象就变了,那简陋屋舍内忽然拉出一条通路,通路尽头,一人笑嘻嘻地款步而来,周身喜气洋洋,见到但生,疾走几步上前搭住他肩膊,附耳问他:你那千年大劫如何呀?上回从降山过,我见他走得狼狈,便就捎他一程,这般人情,自然要记到你账上。前次朝你讨的那样东西,何时能送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生甩开它手,沉着脸绕过它去。
哟呵!你牛气啥呢?我便是你,你便是我,若不是你动了邪心思,怎会有我?天道如何会养出隔邻那个“千年大劫”?
但生的心魔与他截然不同,从样貌到脾性,天差地别。
我说,天道当真促狭,怎的养出这么一号人物配你?若是女娘便罢了,偏生是个男子!啧啧!好看倒是好看了,不至于下不去嘴……
但生一把叉起它,往虚空深处狠摔!
摔倒是没摔着,不过唬一大跳,那心魔从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变回了三寸长的小豆丁,又被但生下了禁制,一时半会儿变不回原来那张让它得意的皮相了。
啐!狠心贼!看你能扮好人到几时!活该你挨这千年情劫!杀千刀的!挨不过,痛死你!
但生冷眉冷眼,冷冷盯它,它倒不怕,还要聒噪:呸!假道学!谁家渡情劫不走风月的?!只你定力十足是吧?瞧你馋的那样儿!
心魔与本身相连,本身心念一动,心魔那儿瞬时感应。心魔作为本身映照,有点儿什么动静,本身这边也是即刻了然。正是谁也瞒不过谁。
它说他馋,大约是真的。心魔虽则性情浪谑,却从不打诳语。这馋从天道降下劫数那天便已开始,在他自身尚不肯认的时候,已然生发壮大,无从扼止。所谓千年大劫,九天上下,不论神魔,非经此劫不能大成。劫数何时到来,无从知晓,只知天道循环,劫数应天而生,天生天杀,谁也逃不过。如此说来,但生馋你是应当的,你这劫数,每一处都生在了他的疼痒上,若非如此,怎能叫“劫”。对着你,他心里一头抵忤,一头又不舍。抵忤是因为你超脱了他千万年来掌控的所有物事,与他惯于将万事万物紧紧攥在手心的脾性相悖,让他警觉提防;不舍是因为他自知心中所爱便是如你这般,温柔简默,如水化生。千万年间,世事往还,他在幽冥地底统御万魔时,不是没有描想过渴念之人,但都止于一闪念,闪念生灭,如同昙花开落,都只在一瞬。当年与他同时出世的神或魔,大多都已历经此劫,只他还如止水一般毫无动静,诸天不免纳罕——难不成他是天数之中,唯一的漏网之鱼?
可惜啊,天道终究没饶过他,姗姗来迟的千年大劫,到底还是要来。这凭空生发出的“劫数”,眉梢眼角,一颦一笑,全照着他喜好来,生是让他“在劫难逃”。
这样反复且矛盾的心思,被那心魔踩了“痛脚”,但生恼得很,只不过没奈何,他也杀不掉它,顶多能把它打走,或是将它封禁个一时半时的,眼不见心不烦。
才挨了一顿摔,那心魔还要奶声奶气地口出恶言,节藕似的短短手臂指天划地:老子引颈盼着瞧你那“千年大劫”一眼,脖子都盼长了,这才从地底出来,还做了两趟好事,未料你个杀千刀的不给好脸也就罢了,还出手揍人的?!呸!走着瞧!你要还不把他吃进肚,总有你悔的那天!别总以为天上地底唯你独尊!别总以为只要你在,便没有旁的东西敢沾惹他!你馋,别的东西就不馋了么?!“情劫”可都是“香饵”,天上地下,蠢物何止千万,总有那不知死的要来吃他一口!几日前发生的那一件事,你不知道?!当时我若不出手,那条蛇未必就不出手!她出了手,你那劫数便要被她拖回窝去,这时说不定崽儿都下了几窝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但生一掌将它拍飞。它摔了个七荤八素,还要挣扎起来骂他:你当我想浪费吐沫呀?!还不是怕你散灭,带累了我!这花花世界我还没看够呢,才不要随你一同死球!
它边骂边跳脚,越骂越来气——榆木疙瘩不开窍!你要真想护住他,就得顺着天道来,该走风月时走风月,着紧将他吃干抹净!你不吃,让别的劳什子吃去,你这劫渡不过去,还是死球!再不行,还有最后一招,一刀把他杀了,各自干净,顶多打回地底,从头来过!
心魔说的,但生不是没有想过,劫数初成之时,你还是个婴孩,那时动手将一切抹去,似乎还来得及,天道要罚,那便让它罚去吧。可后来他知道了,事情远没有设想中这样简单。情劫出世是天道定数,反了定数,后边一样还要有定数,杀多少,来多少。越杀,历劫的时日越长,受的苦处越多。如此,还要杀么?
他定意不杀,留你到现如今。这些年来,他在幽冥地底偶尔透过设在人间的镜鉴看你一眼,时日长了,极偶然地,他对你,会有颇为微妙且不能言说的疼怜。那情愫就如同严冬里蛰伏待春日的藤一般,一点点伸出它稚弱的芽儿,慢慢将他裹住。任何从外边扎进心里的物事,都是会让人疼的。且疼且痒,才是劫。你哪里知道他的疼痒已经系在了自己身上呢?你们隔着天渊,你甚至都不曾见过他一面。
怎么?你舍不得啊?舍不得就下手哇!你以为你手底下的人跟你都是一条心么?就没有当面奉承背后插刀的?
心魔张牙舞爪,且骂且躲:我看你身边那个老东西就不是个好东西!一个劲儿地拦着,不让你与你那劫数走风月,说是为你好,屁的为你好!也不想想,似你这样的万年寡汉,好不容易得天道“赏”一次情劫,那是容易的么?!
但生这回真怒了,一拳将它擂倒,扔死狗一般扔回地底,又把地底封牢了,不让它出来。
心魔心性激越,爱发牢骚,还爱走偏锋,但它所言,句句是真。
你这天劫已然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香味儿散出去,馋你的可不止是“人”,但生跟进跟出地跟着你,就是因为他知道这当中的绝险之处。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长久之计,是心魔说的,将你“吃”落肚去。那他为何不动?若真要与你走风月,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你还能抗得过他么?他不动,大约是因为见过太多历劫殒身的前例。情劫难渡,谁人不知?千万年以来,也只有那么一位渡过去的。多少神魔堕入当中,为那“情劫”痴狂,肝肠寸断,甘愿修为尽废,殒命保他或她。情丝断后,堕入魔道的不知凡几,未堕魔道的,比如那仅有的一位渡过去的,也是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样。他向来骄傲,绝不愿让自己堕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可大劫将至,余日无多,该拿你如何是好,他心中并无准主意。
要是不爱就好了。不爱便能够封心忍性,独善己身,说不定还能成全了你,你们各自均无挂碍。可惜还是动了心,心思一动,心念电转,业力便已埋下,除之不尽,无可奈何。
一切皆是宿命。宿命让他此时此刻成为但生,与你住隔邻,替你挡掉闻香而来的各样神魔妖怪。包括胭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得回到你出险的那个晚上,胭脂自以为已将那两“人”驱离,可保你安全无虞了,她就松开你,打算歇一歇再将你拖回窝去。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这浓稠黢黑的天色忽然被破开,月华升至中天,素白的月光照得地上一片白。胭脂直觉这月色来得不同寻常,她张眼一望,望见远处又来一人,还隔着好远便让她全身刀割斧凿似的疼,疼得忍不住了,便哀嚎出声,她直觉来人不好惹,还是走休!她卷起你,快快退避到远远处。胭脂在深山出世,天生天养,从未见过所谓的万魔之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依着本能避走。她想自家都这般识相了,对方也该上道些,不要追来。谁知竟不是。那人跟过来了。胭脂惶惶然,以为他要夺自家内丹,就一咬牙逼出原身,将整座山圈住,想把他吓退。不想他并不怕,如一块顽石般立在原地,要她把你交出来。她本性憨直,还不知怕——谁也不能和她抢你!既然你已将她送的鳞片收下,那便是定情了,她的人她要自己守!
那人见胭脂油盐不进,只会死硬颈,便就使个障眼法将你抢去,抢到了,再随手一个禁制下过去,把她定住,叫她知道好歹。
所以说,那天夜里,你是被那个“不速之客”送回来的。
胭脂不甘心,禁制解了之后就从远山游回来,谁想却再也进不去这栗园小村了。她还见到抢走你的那个人,心中暗忖,必定是这狠人用术法将栗园村围住,不让她进!
岂止是不让她进,但凡想着朝你伸手的,都进不来。
但生下的禁制,是他在禁制便强,与他一般强,神魔鬼怪,见者退避;他若不在,禁制稍弱,说不好那些修为高的大妖暗魔,就要短暂地突进来惹事。即便他在幽冥地底位高权重,到了人界,依然不能任意施为,因天道之下,六界分明,人界自有人界的规矩,规矩不能坏。如此说来,他跟进跟出地跟着你,也是顺理成章的。
第10章蛇鳞
胭脂此时已能化成人身,化身出来,正是与你年龄相仿的一个女娘,俏丽泼辣,胆大包天。她见进不去家找你,就入你梦中,在梦里诱你。
当时你才吃完夜饭不久,都拾掇好了,把灯烛挑亮,正在灯下写几条看诊心得,写了没几行字,忽然就眼皮沉重,困得抬不起头,都还没等躺到床榻上,你就这么猛地坠入梦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柳桥!
胭脂在梦里唤你,你应了一声,她便扑到你身上,把你吓一大跳。
你……你是?
我是胭脂呀!
啊?
胭脂!就是你救回来的那条小蛇呀!
……可你是人……
我不是人,是只蛇妖。
胭脂笑得眉眼弯弯,细看之下,那双眸子里藏着的,真是一对竖瞳。
你觉得她在撒谎,蛇怎能变成人呢?
嘻嘻,你在做梦呀!梦里啥都能,蛇也能变成人!你看我额上那块红斑,是不是跟胭脂额上的一模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瞥她一眼,不敢应声。
她笑着说我喜欢你呀,你上回不是收了我的鳞片吗?按我家规矩,收了便是定情,今番前来,便是找你遂约呀。
噫!我、我没收什么鳞片啊!
你收啦!这怎能反口否认呢?
你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久,始终没记起来自家何时收了什么鳞片之类的物事,急得额上冒汗。
胭脂举袖为你擦汗,你避开,她黯然。两边俱各静默有时,你怕她伤心,便硬着头皮对她说:我们这儿,婚娶需得三媒六证,马虎不得……如若未经媒证,擅自结成,那便是淫奔,将来孩子出世,是要叫人家瞧不起的……且你说你是蛇妖变化而成,那便更加难说,人与妖……终究殊途,还是、还是成不了事的……
她未料你梦中仍然紧守界线,不受蜜语,亦不接她投怀送抱,很是伤怀。
当年她在山中惑人,那些人不论男女,见了俊郎美妇,总是不能自持,不用她花多大心思,便都落入彀中,绸缪半月或是一月,腻烦了,要么自家吞吃入腹,要么绞杀扔入谷底喂那一窟小蛇。人肉味美,她隔三差五便要下山惑人,但遇见你那次,却不是她设的计,是真受了重伤,伤到不能化身,只能缩在蒲草叶子下将养。这处深山只有采药的或是砍柴捕猎的才会来,她变不成俊郎美妇,引不来人,即便引来了,人也怕蛇,她当时真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那儿了,不想遇到了你。在她看来,你有些钝,有些呆,常常看不懂人家卖出来的风情。栗园村有好几个女娘恋你,见你从自家门口过,就要特特出来站一站、坐一坐,娇模娇样,满面飞红霞,知情识趣的,这时就应当接应一番,做成好事,你却不,就是招呼一声,径直路过,头都不回的。可恼啊!
这样场面,胭脂在栗园村见过不止一次。看你这般呆钝,她一则以笑,一则以愁——呆头鹅不拐弯,难诱难哄,难得手。有好几个深夜,你睡着了,她从你床边背篓爬出来,将你盘绕,一双蛇眼凝睇下方的你,越看越觉得心里爱你,爱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就想一口吞了你。还好都险险忍住,不曾真的落口。
如今正在梦中,问你不应,一口吞掉又如何,反正这是她的地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胭脂说:柳桥你好香啊……好香好香……香得我都忍不住啦……我要吃了你。
她解你衣,你倏地脸红,双手紧紧揪住领口,整个人朝后仰倒,避无可避,磕磕巴巴地说着推拒的话,若不是你整个被她摁牢,脱不开身,定是恨不能插翅飞逃的。
胭脂是蛇,蛇与狐在惑人时,某些方面是殊途同归的,被惑的那个人若是不依,他们自有看家本事拿出来——狐靠媚珠,蛇靠的是一双媚眼与一身好肉,叫她贴肤缠住,一夜过去,任是谁也走不脱。
此时你已被她缠住,柔若无骨的一身好肉贴紧了你,你出完全身力依然动不得分毫,那没顶的恐惧将你攫住,你在无知觉中居然喊了一声“但生”!
与你一墙之隔的但生骤然跃起,透墙而入,见你伏在桌上睡着,内外禁制均未破损,就知道事情走向不大妙——原本只要他在你身边,神魔妖鬼是不能近你身的,哪怕在梦中也一样。可你现下却是确凿无疑地陷在了梦魇中,被那蛇妖缠住。如此,只有一种可能:那蛇妖也是千年大劫的一环,这劫数是个连环扣。若非如此,她决不能在你梦中作怪。
看来,这天道不只促狭,还无比险恶。
是,天道是促狭且险恶,它要看但生的本事,看他能不能破开这个连环扣,还要看他愿不愿舍身入局,将你从这梦魇中带出去。
天道与但生,是千万年的交道,彼此路数彼此熟,他太知道它想干什么了。
它在问他:但生,你舍不舍得让他在梦里被污?
但生长眉紧锁,略一思忖便将手搭上你手腕,稍微落力,只一瞬,胭脂便被烫伤了手,哀叫着蜷成一团还不肯放开你。但生一步步逼过去,她朝他嘶嘶呲牙:柳桥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上次是你使了障眼法,他才被你弄去!这次你入他梦,进了我家地盘,你以为你还能讨着好处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把他给我!
不给!!
给我!
就不给!有本事你毁了我!
但生周身腾起一团烈焰,吞天灭地,将胭脂烧了个半死。
没死透,是因为天道护着她,要让她做这连环扣。
当时,胭脂还剩一口气,她将你覆在身下,死也不愿让他将你夺去。
对待风月当中的敌手,不论是神是魔、是鬼是怪,都是残忍的,何况这敌手,是千万年来,无人可与之争锋的但生。这点雕虫小技,还敢拿出来在他面前卖弄,荒唐!她么敢呢?谁给她的胆气?
胭脂一对蛇眼光华流转,倒映出那一步步迫近的“人”,她倒拖着你往后退,心力瘁竭,实在支撑不住了,一口血从她喉根涌上来,她死死忍住,喘息有时,这次,她知道自己斤两了。那敌手太强,她心知留你不住,便在你被剥离的最后一刻,拼死命往你左手手掌心切进一片蛇鳞,蛇鳞倏地隐没,与你融为一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胭脂还没死心。这蛇鳞是一座暗桥,她要在这上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敌手再强又怎样,这蛇鳞他要敢抠出去,那就等于成全了她和你——你们得以同年同月同日死。
天蒙蒙亮的时候,你醒了。惺忪睡眼睁不开,你勉力支撑——今日还要早起上山采药呢。迷迷糊糊间,你见一条人影立在床边,吓得失声,但生止住你,他说:是我。昨夜你梦中被魇,连连惊叫,我被扰醒,便过来看看。
你赧然道:昨儿夜里不知怎的就犯困,来不及躺到床榻上便睡着了……
说这个的时候,你才忽然发觉自家身下是床榻,不是凳板,看来,是他将你放到床上睡的。
你边说着道谢的话,边起身着鞋,他拦下你,要你伸出左手让他看。你迟疑着摊开手掌——一片蛇鳞正卧在掌中央……
那蛇鳞你是看不见的,只他和胭脂能看见。这是挑衅呢——统御幽冥地底的万魔之主,且看你要如何应对这变量!
但生静默良久,末后,他轻声对你说:从今夜起,我与你同宿。
你自是不愿,反复说的都是“不必”“昨夜梦魇只是凑巧”“不需劳烦”,但生垂眸看你,看得你自己收声了,他才说,今日不是要进山采药么,怎的还不准备?
你知道争不过他,只好朝灶房走,去弄早饭,吃完了好早些赶路。
路上要走好多天呢,你把吃的用的扎成一个小包袱,放进背篓里,完后关门落锁,再与老夫妇俩招呼一声,这就要出门了。但生跟在你身后,乡邻们见你们一前一后走着,就问:行之,采药去呀?要但生跟着就对啦,他常年在军旅中磨炼,身上带着杀气,有他在,啥妖魔鬼怪都不怕!
若是放在往日,这样的调侃你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但近日接连遭遇怪事,你便觉得乡邻们的话里藏着话。人说疑神疑鬼,你现下就是这模样,神与鬼都成了不可言说的,最好连想都不要想。你低头疾走,想要趁着光天化日多赶一些路。不论你如何疾走,但生总跟在你一臂之内,一伸手就能够着你。
出了栗园村,但生下的禁制力量稍弱,成群结队的妖鬼便就自暗处潜出,想要分吃你。但生作势拂你肩头,顺手接过你肩上背篓,你学乖了,任由他拍拂,任由他把背篓接过去。他所过之处,无数妖鬼如同秋日落木一般,萧萧而下。当然,这些你都看不见。
有但生在,你们这一路行去,走得波澜不惊。也是运道好,这趟进山,很快就找着了要用的药草,原本计划要走十来日的脚程,五六日也就走完了。这天夜里,你们借住在一户猎户家中,但生与你同宿。说得简白一些,是他与你同床。你很不惯这样,除了与爹娘还有三岁之前的柳麟同过床,多数时候你都是自家睡自家的,小小一张铺板,仅容你一人存身,你习惯了睡得规规矩矩,翻身都小心翼翼。现下忽然多了个人在旁边,不说贴身而睡吧,那也确实是个活人,哪怕呼吸再轻,也是有体热的,这叫你如何睡得着?想到日后夜夜都要似这般同睡一张床,你暗自叫苦,迟迟难以入眠。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那迟来的睡眠终于将你包住,缓缓将你拖入“黑甜乡”。
第11章心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胭脂在你的梦中等你。这回她不再像上回那样馋痨与急色了,就是敛眉肃目摆出一副正经相,她问你为何不愿与她好。你说人妖殊途。她想说与你同床的那个未必就不是妖,话却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始终出不来。她知道是但生捣的鬼,便分出一份心神去嘲他。
好哇!还不让说是吧?怕叫他知道你不是人?哈哈!如你这般心高气傲的,居然也有怕的时候?!你偌大本事,怎的不能将我驱出他梦中?
他驱不去你,但能将这梦搅散,把你们一个个拖出来。
胭脂有“入”的门道,但生却有“出”的本事。
在你的梦中,他们势均力敌。天道铁了心要把这连环扣做实,有它相助,胭脂自然能遂意。她款款摆摆行至你面前,一双媚眼斜睃着你:你看我嘛!我好不好看?
你倒老实,直言说她好看。她被你说动了兴,追着问你,既是好看,为何不愿与她成就好事?
你说,不是好看了,就一定要如何的。
但生听闻胭脂碰了你的硬钉子,心气登时顺了,甚至还有了看好戏的兴致,他就这么默默停在你梦的边上,等着看这出好戏。
应当说,这颗硬钉子是胭脂从未碰到过的——世人不都贪慕色相的么?她不明白为何这顶尖的色相居然诱不到你。她问你,那你们要如何才愿意做成那件事?要长长长长的铺垫?先从一见倾心开始,到心乎爱矣,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最后两边都死了,葬在一处,在地底下相好?
你让她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复又头疼她那缠定不放松的做派,浑不知如何说才能让她明白,情爱对于某些人而言,并不是必需,即便你救了她,也不必老想着往以身相许上靠。
胭脂说,你非要长长的铺垫也行,我依你嘛,都依你。不就是从过家家开始吗,梦里头假戏真做也好,真戏假做也行,都行的,我不挑拣。
你劝她:胭脂,不是有了救命之恩,就非要以身相许的。且不说你是妖,即便是人,我们也未必合适。我孑然一身,少有浮财,在这乱世当中,能够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活下去,那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隐在话中的那些话,其实是说:若是回到现世,似我这样独自存身都难的,就不做婚娶之想了。如今连年战祸,我又不是那孔武有力、能护得一家老小周全的,何苦去惹这烦愁。
话中话,胭脂是听不懂的,她逼问你:哪里不合适?
人妖殊途,这条殊途,殊在了如何对待渴想之人上——妖物直接,诱了过来,肉身相搏,淋漓尽致,爱意暴雨一般倾盆而下,也不管被爱的那个接不接得住。而你这样的人么,不识风月,又呆又钝,爱药草多过爱枕席间那点风流事的,当真想不通为何胭脂总想着要那样。
灵肉之隔,山长水远。
胭脂有些丧气了,她弄不懂你,但嘴上还是想要分辩一番:我爱你呀,你香,旁的人臭。
想想不对,又补了一句:也不单只是因为你香啦,你、你给我包扎伤处,喂我饭吃,送我归山,对我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绝不似那些人那般,拿石头扔我,拎着棍子撵我,不将我打杀决不罢休!反正、反正爱就爱了嘛,做人真麻烦,爱一个还要找那么些由头!
你看着她游到房梁上趴着,放出长长一条蛇尾逛荡逛荡,委屈巴巴的,像是掌不住马上就要哭鼻子的模样。
唉。
但生听她那样直言剖白,心内似有所动,他想:若真到那时节,这样肉麻且率真的话,自家不知能不能说得这样顺口。只这一点,她便胜却旁人一大截。
即便是妖物,被人直言相拒也是很伤心的。胭脂默不作声趴在梁上,懒怠言语,只逛荡尾巴,你在下边仰头劝她:听说妖的寿数很长,人么,生年不满百,即便相守,也不过是一时的事。妖不老,人却是三十为一世的,到了花甲之年,这皮囊糟朽难看,你还爱得起来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年轻鲜润时,她爱,鸡皮鹤发时,还爱么?
胭脂从房梁上滑到你面前,直直盯着你,像是想从你眼里看入你心里。她说:我爱。我不怕你老,不欺你病,不畏你死。我护着你。倘若有天护不住你了,我就将你整个毁去,绝不让你落入旁人手里。
你被她一番话震住了。你从没想过她能有这样的决心。
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她,你这梦就中断了。
但生把你和她硬拽了出来。
天色还暗,你还未醒,他坐起身定睛看你。在梦里,你的心乱了一瞬,他知道的。他想,原来你爱听这样斩钢嚼铁的话,是不是只要够蛮霸,你也能为他心乱?
从这一刻起,他对你的心思走了偏路,偏到了只要有勇力,又敢说,你便会爱他。
这天差地别的误解,终于让你们彼此交错。他也是胡涂,你之于他,是劫数,不是良缘,怎能朝两情相悦上动心思呢。
长夜将尽,天色欲曙,鸡鸣之时,你醒了。与上次不同,这回你清楚地记着梦里那个由蛇化身的胭脂,记得她说过的那些话,记得那一瞬的错愕。
这些都是梦。现世当中,蛇就是蛇,人就是人,蛇是不可能化身成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对自己说。
你一边心事重重地翻身起床,一边依着惯常做的,伸出手去把床褥捋直,这一手过去,触到了一个人……
又是唬一大跳!昨夜睡着之前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笼——但生与你同睡一床,此时睡得正酣。还是不要扰醒他了。你轻手轻脚地下床着鞋,打算出去借用猎户家的柴灶,煮一些热饭食,大家同享。
但生倚在灶房门口,静静看着你,若有所思。你忙着烙胡饼,时不时要给熬黍米粥的灶口添一两块柴,根本没注意到他。
若是婚娶,你该是居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那嫁予你的女娘,与你定是琴瑟和鸣的。你们会有一双小儿女,日日欢声笑语,虽无多少余钱,但省吃俭用,也能恰好将年景应付过去。已而孩子们都大了,你与你妻渐渐老去,百年之后,你们同葬一穴。这便是人世间的一世。
要是你跟了但生呢?你之一生,于他只是一瞬,他必得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才能留住你。留不住时,你就得依着人间的规矩,不断转生,他也不断地随你入轮回。这劫数没个尽头。看来,终结这劫数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你吃干抹净,脱出轮回,带入地底。
你不知道他在反复摇摆,忙中见他倚在门口,便请他搭手帮忙,把弄好了的饭食摆上桌。
吃完早饭,从猎户家告辞出来,你们接着往栗园村走。走至一处溪口,你见一株栗树参天而上,树下落满了栗子,就忍不住要停下来拾。但生问你,栗园村村内村外,多的是这物,你偏要停下拾,是何缘由?你答说这株栗树结的栗子比别处好吃,多拾些,回去给你做栗子羹。然后他就不说话了。那颗心软了一下,往“饶过你”那边摆过去一些,然而一旦回想到昨夜梦里种种,那颗心复又硬了回去。这样来回来去地摆荡,即便是百炼钢,也耐不住这般煎熬。你见他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面色却忽然阴转,沉默着背起背篓,绷着一张脸自顾自朝前走,心中便忐忑,不知又是哪处不顺他意了。也不敢开言问他。于是就成了现下这个局面:你们两人闷头赶路,一前一后,不搭一语。
唉。好个难捉摸的人噢。你暗里想道。脾气似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让他不要跟来,他偏要跟,跟了嘛,又满脸的不衬意,像我欠他几千两丝银不还似的。这邻里做得这样勉强,还不如回村后另寻一处去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想了一歇,你定下主意,打算明日去村中转转,看看有无其他空宅可以落脚,如若不成,老夫妇那间屋旁还有间小房,原是用来存粮的,两边换一换,你住过去,粮放过来,正好!这样你们也不用同宿一屋了,那多好啊!
思及此处,你有点雀跃,黯淡的心绪也好了些。
行至傍晚,你们回到了栗园村。好几天出门在外,闭窗锁门的,屋里一股潮气,且得开窗开门散一散。你以为他要回隔邻去歇一歇,夜饭时分再过来用饭,他却不动,立在门口看你踮脚开窗户,又走来把余下窗户都开了。你说他那边也该开一开散气,他也不搭话,再说,他就回一句,怎么,想撵我走?
这是有理说不清啊,索性闭嘴好些。
原本你想寻个时机问他几时归返军中,后来得他赏了这颗硬钉子,你就知道这话不好问。
那这又算怎么回事呢——或者他这“隔家饭”还没吃腻,想再多吃一段时日?那要吃到几时?总不能吃到地老天荒吧?
你自个儿都被这“地老天荒”唬了一跳,不好再往下想了,就默默把饭食做熟。今日这餐夜饭多了一味栗子羹,他爱吃,放他面前。你与他相对而坐,只用饭,无言语。
第12章迷恋
你们正在吃一顿静得几乎叫人窒住的夜饭,忽见老妪排闼而入,手上把着一个挎篮,一边招呼你们,一边往桌上摆一颗大得惊人的梨。她说,行之啊,过来找你拿些药草,秋凉了,老东西的喘疾又翻上来,昨夜一夜不曾得睡!
你赶忙撂下碗筷,到药架子上寻药,配好了,拿过来细细与她说该放几分水,煎至几时再加某药,又说不然你替她熬好了给她送过去。她忙不迭地说不必,这药都熬过多次了,她懂。把药放进挎篮,她说这就告辞了,扰了你们吃夜饭,心里不过意,那梨是她侄儿孝敬的,个头太大,他们两个老东西吃不下,就给你送过来,你们尝尝滋味如何。
由头至尾,但生不曾起来招呼过一声,你心想这人也不知纯是傲气,还是不通人情世故,竟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的。将来哪家女娘要是嫁予他,怕是有得愁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用完夜饭,收拾好台面,你把梨子洗净了,准备一分为二,但生拦下你,说:梨不能分。
……啊?
怎的还信这个呀!
你问他:不分,那、那要如何?
他说,你吃。
你说我吃不下这许多。
他说,既是吃不下,那便全归我。
……
你心说这人就是想吃独食吧,这么大一只梨,看不吃撑了他!
但生二话不说,拿起就吃,渣都没给你剩……
虽说前阵子熬梨膏的时候吃了不少,但此梨与彼梨不同啊,此梨浑身金黄,脆嫩多汁,生成一副好吃的模样,招人得很。你想吃一口,一小口就好,哪知道这人居然几口吃净,都不给你分点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生不想与你分离。分梨也不行。这是他心事,亦是心病,这心病到了入膏肓的地步,连“分梨”的谐音预示出的兆头,他都要灭掉。你无从知晓他心事,更不知他心病,在你看来,这就是个蹭饭吃还要蹬鼻子上脸的犟种!
他见你有些气哼哼的,就问你:你想吃那梨?
你负气点头,且看他要如何。
他嘴角起了笑弧,似是在笑你馋,也不想想这是非是谁挑起来的,还笑!
你不理他,他大步跨出门去,过了一小会儿,回来了,掌心托着一颗小黄梨,比老妪送的那个小了好几圈,你吃大小正合适。
你问他哪来的,他半真半假地回你说是他变出来的,你不信,但见那梨诱人,便就欢天喜地地接过,洗净吃完。
你还是很好哄的,一颗梨子就将你哄开心了。他见你开心,那颗系在你身上的心也跟着开了心。你见他面色和缓,憋在心里的一铺话忍不住要往外倒,踌躇有时,你说:但生,明日我要搬去与江老丈与江家婆婆同住,他们二人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熬药做饭都不便,我去了好有个照应。
但生面上笑影渐淡,他定睛看你,似已将你看穿。他轻声问道:你厌我了?
他这话直冲你来,你噎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半晌,你听见自己答他:……没……这与那无关碍,是、是我收了江家每月五两足银,做了这栗园村的村医,也答应江家人要好生照料江老丈与江婆婆……
你把江家银子退回去。你缺吃用,我给你。你随我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生打断你,把你退路都替你找好了。退路在他那儿。
或许他已将你那点小算盘看穿,但不点破,还借机另辟一条路要你走。
你又噎住了。
凭什么呢?凭什么拿他钱,随他走?他这是要你跟着他行军打仗,做个军旅中的伙夫?可行医治病才是你本行啊,难不成是做伙夫兼着军医?
你麻着胆子问他:随你往哪走?若是上沙场,我非但帮不上忙,还要带累你。
他知道你这是托辞,也不介意,直言回你:不要你帮忙,人在身边便好。
你终于回无可回,无可奈何,就说:我在栗园村住惯了,不思去别处,承你盛情了。
话说得再委婉,也是推拒。他不出声,脾气上来了也是安静的,自己气自己的。
又是静。你让这静迫得受不住,就硬着头皮说要去外间浴房擦洗一番,请他自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磨蹭了许久,你终于躺到了床榻上。但生早就上床安置,浴房与卧房一墙之隔,你在浴房里轻轻撩水的动静,扰得他那颗心微微发热。他睁着眼等你,久等不来,一股躁气上涌。
迷恋原来是这样的——恋恋且怅怅,患得患失,没完没了。
你吹熄灯烛,摸黑朝床榻那头走。一股新浴后的潮气,混着淡淡一点皂荚的苦香,幽幽而来,但生的五识此刻无比灵敏,他大约知道为何那蛇妖总说你香了。
确实是香的。他也确实是馋的。不认都不成。他就是奇怪你为何这般呆钝,若不是对你有意,谁说得出“人在身边就好”这样的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没听明白,莫不是揣着明白装胡涂?
心里怄着气,还要把刚才说进了死胡同里的话翻出来说,纯是自找不痛快。他问你:明日你还要搬出去么?
你字斟句酌地,挖着回他的话,缄默良久,你说,搬的。
他让你别搬了,你若搬了,他也得跟着搬,麻烦。
那边、那边那间屋原是用来存粮的,地方窄小,容不下两人……且、且这头宽绰,你不必搬去委屈自己……若是要用饭时,我多做一份,你可过来同用。左右、左右这两处隔不多远,往来也方便……
还是心软,说不出赶人的话。
你话音刚落,但生就翻身下床,推门而出,走之前撂下三个字:不准搬!
你愣住了,心想他凭什么安排你去留?你心内不平,但这不平也仅只是存在心内而已,不曾往外发作。当年寄身叔婶家中,被人安排了多年,就是有气,你也惯于不与人争,忍忍便过。
但生人是走了,但那体热不曾走,一直烘烤着你,让你在梦里也不得安稳。
胭脂已在你梦中等你。这次相会,她等了好久。因上回梦中正在剖白心意,忽然中断,她话还未说完,还有好些掏心窝子的话要说。这吊在半空中的道白,多么熬人。酝酿了这么长一段,见了你,她咬唇道:要入你梦,殊为不易。语声落寞,还带着一股不服气。但话也就只能说到这儿了,再明白的话,是被下了禁制的,她说不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近日的睡眠浅了许多,往往是才一入梦,便就醒来,困得很。你也给自家开了一些药,熬了吃去,然而并不见效用,还是睡浅。
只有深梦之时,胭脂才会入你梦来。经过这几次,你也习惯了梦见她,习惯了一边觉得梦境似真,一边在梦醒之后告诉自己梦只是梦。
梦中,她会像世间所有“心有所悦”的女子一般,问那“悦己者”:今日特特梳了两丸髻,家中亲眷都说好看的。……那、那你看我好看么?
她面色酡红,一双手扯紧了衫带,居然有些忸怩。
你见她将散下的发梳起,衣衫也换了不那么露肉的样式,面上淡妆,人物清丽,像是邻家豆蔻年华的妹伢。
你说好看,看向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邻家妹伢,里头没有见到心爱之人时,那盛放的繁花。
胭脂阅人无数,怎会不知你对她不似她对你?
就是看得太明白了,才会不甘心啊。她偏就不信命,偏就不信邪,偏要和你缠磨!
这段时日,她自认摸到一些你的脾性——你的喜好不是妖冶艳丽的熟年美妇,而是清秀可爱的小家碧玉,那她就往这头靠呗!
花大心思去学那时新发式与衣衫配色,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弄了个甜白配慈青,上衣甜白,下裙慈青,远看如风荷将举,很是清鲜。
她觉得很好,问了你,你也说好看,可她心里总是觉着空落落的,好似原本的期待一时落了空。恰似落花遇流水,有心对无意,如何是好?你又不是那类会引话头会谈天的人,她就得引着你说,引着你谈。谈些什么好呢?风月事么?说起这些,胭脂可是有一大箩筐的话可谈的,多细雅的都可以谈,多粗俗的也都可以谈,但她不是怕把你谈跑了嘛,自然也就熄了这份谈风月的心思了。
既然谈不成风月,那就聊市井风俗或是山中见闻,总得有话聊么,不然这么干坐着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时机?
胭脂让你给她说一说雍州风物,你说风物实多,反问她要听何物,若是吃食、药草之类,还能说上一二。她说那便吃食吧,讲你最爱的那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默想半歇,说到了樱桃毕罗——一种夹着樱桃馅儿的小饼,并不是什么奢费的吃食,街头巷陌,常常能遇见挑担卖的,专门开店卖的也有,也能到店里坐吃。你与爹娘一起,阖家吃的最后一顿吃食,就是这樱桃毕罗,那年你五岁末尾,不到六岁。吃过后不久,爹娘就相继病殁了,叔父将你接回家中,养你到十六。
胭脂听出你隐在话中的伤感,就小心翼翼地问:你爹娘不在啦?
嗯。
你别过头去忍泪,终究太伤怀,泪没忍住,落了下来。她不知你为何落泪,似有些好奇,就问:你哭啦?因为吃不着那樱桃毕罗了么?
不是。
你喉头哽住,狠吸了几口气才把余下的泪逼回去。
不是?那为何要哭啊?
我想起我爹娘了。
哦。
胭脂天生天养,无爹无娘,因此她不大明白人间的爹娘与孩儿,到底是怎样一种血肉牵连,都死去多时了,想起他们的人还是忍不住要哭。
虽则不明白,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时机,一定要逮住,可不能让它跑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她问你:那你想见你爹娘吗?我在梦里能帮你做到!
你说当然想。
你想要爹娘,想要家里人,想过上家人围坐,灯火可亲的日子。但你亦知道这仅只是想想而已。
她说想就好办。你且合上眼,我不叫你不许睁开。
你听话将双目合上,心中忐忑,不知她要给你变出一对怎样的爹娘来。
好啦!睁开眼看吶!
你听她那把声似在极远处,远远飘来,又是好奇又是怕,眼睫颤了几颤,终于开眼看到了眼前的景。
你没想到她居然给你变出个“花市灯如昼”。上元灯节,人潮如织,灯焰照得天地白,街巷之间,人们连臂而歌,甚是热闹。
这样热闹的上元节,还是你五岁那年的事,往前你记不得了,往后你再也没去过。
你远远地站着,看那个五岁的你被阿爹抱在怀中,好奇地四处张望,那亮晶晶的灯引着你,你一双眼睛几乎忙不过来,一会儿说要看个鱼,一会儿又说要看那花,阿爹一手抱着你,一手牵着阿娘,你们越走越远,融进人海里,终于不见。
你没有追过去,只哽咽着朝胭脂道谢。
谢我什么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你了却我心愿。
既是要谢,不如来点儿实在的。
什么实在的?
我想在梦里与你过家家呀!就像你爹娘那般,我们在梦中婚娶,然后生几个如你这般的小肉团子,将他们养大成家,我们偕老。好不好?
她一心一意要塞给你一个“大团圆”,且把这“大团圆”当成了过家家。
你摇头,说婚娶是人生大事,便是梦中也不能儿戏。
她说我不计较呀,就想跟你过一段日子嘛,你不是说想过一过有家口的日子吗,我给你!
从没有人似她这般,一开口便把一个“家”许给你。这样直击心窝的话,你不能不有所触动。
而梦恰到此处又断了。
第13章委屈
但生面沉如水——这蛇妖术法不强,识人心的本事倒不小,几次都让你乱了心!
他见你眼下淡淡一层青影,心知像这样频繁将你扯出梦境、或是阻住你深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想办法将她驱走。六界之内,擅长破梦的,唯有灵蛟一族,他们居于南天之极,往返一趟需数个时辰,在人间便是好几日。他不在你身旁的时日,怕是有东西要作怪,走之前须得做好安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转天你醒来,但生不似往常那般睡在你身边,你推门出去,转到邻屋——也是空的。你还以为他昨夜与你置气,搬回家去了呢,但看看屋内,铺盖卷儿都还在,换下的衣物也浆洗好了,晾在场院中,分明不是搬走的模样。那他去哪儿了呢?
正想得深时,但生从你身后转出来,又唬你一大跳!
你、你下回过来,可否先招呼一声?
你拍着心口,摁住那颗几乎被吓出好歹的心。
他淡淡撩你一眼,而后把手上一个小纸包递给你。
你接过来,问他这是啥,他不答话,似有心事。你只好自个儿把那纸包拆开,一看之下,倏然一惊——樱桃毕罗?!
这、这樱桃毕罗哪来的?
买的。
瞎说!降山哪有卖这个的!况且现下也不是樱桃的节令!
那就是我变出来的,成了吧?
把这不是节令的吃食弄出来,别说轻而易举,也是要费一番心思的,谁想巴巴的送到你手上,你说的头一句话却是问来路。这实打实的“殷勤”,居然比不过那蛇妖空口许出的一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生委屈。他却并不知道,这让他烦乱的心绪便是“委屈”。原来,在所爱面前,任何权势、术法、手段都是不作数的,该委屈还得委屈。
你心思细,几乎在他转身的一瞬便知他“委屈”,你又何曾让人“委屈”过?赶忙追上去,拦下他,正经道谢,谢他费心寻来这味吃食,慰你多年思苦。
但生听你如此说,面色稍霁。他让你尝尝是不是家乡风味,你吃了一口,其实没尝出来,也难怪,都十来年没吃过了,舌尖上的滋味早已忘却,只有那与这吃食裹在一起的记忆依旧鲜活。你说好吃,另拿一块递给他,让他也尝尝。当时,你拿饼的手举到了他面前,离他嘴还远,却不料他捉住你手,就手将那饼一口一口吃下去。饼吃尽时,他舌尖一卷,轻轻舔过你手心。舔得又慢,又细致。
你吓住了,狠命抽回手,一颗心跳得砰砰的。
任你如何呆钝,这下也该知道他心思了。
他深深看你一眼,看那个退到一丈开外的你,把双手背到身后,一脸的惶惑。这一瞬,他感觉到了心痛,针扎一样的痛,绵绵密密,痛不可扼,但他不知道这就是“伤心”——那颗伤了的心在暗里流血,因为所爱之人不要它。
但生对你有意,因而特特从家搬出,住到你隔邻,日日跟进跟出,连家事国事都抛撇了,就为入你相思门,吃你相思苦。
一思及此,你便怕了——他这深情,似暗海一般,面上波澜不兴,底下暗流涌动,谁人能承受得起?你只想过平淡日子,任何太过激烈或浓稠的物事,你都不敢要。
你与他就这么在场院边上枯站,你垂着头,他看着你,深秋露凉,一阵风过,吹落一片片栗树叶子,落叶飘在你们周围,这景致与心境一般,萧瑟得很。
你想说些让彼此都能下得来台的话,可风月之事,成便成,不成便不成,最是不能敷衍。目下这情势,不论你说什么,都是敷衍。你心里发急,急着说点儿什么来摆脱他,不然就快要让他看你的眼神烤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时,你听他说:我要外出公干几日,不在你身边时,你需谨记,非必要不可离家,不得已要离家,也绝不能走出栗园村。你可听明白了么?
啊?
你想问他这是为何,他却把眼神收回去,不再看你,一转身走得飞快。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做出些日后要后悔的事体来。
他走了,并未说归期在何时。你在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负疚,负疚与怕交织,“怕”还是占了上风的。于是你在心底暗暗期盼他被公事缠住,再不要回来。
你哪里知道那暗夜里的凶险,是他为你挡掉的。他也没想到,自己刚离开不久,手底下的人便要自作主张朝你下手。
但生下的禁制有一处硬伤——凭“气”识别敌我,如此一来,那在他身边服侍多时,多少沾了他一些“气”的魔,若是在这上头作文章,还是有赢面的。
他去往南天之极的第二夜,那些自以为忠心的底下人,便就费尽心机在他禁制上破开一道缝,朝你来了。
那天夜里来找你的是吴婆,她慌慌张张一头撞进来,架起你就走,说是家里小儿子发痧,正在打摆子吐白沫呢,眼看就要不成了,求你赶紧去救命!
你没来得及多想,背上药箱便随她去。她家在栗园村最西头,往西再多走几步就出村了。
那时正是申时初刻,并不算得太晚,但这天色却是黑得比往常快得多,仿佛一跃而入,不多时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吴婆在前头疾走,你在后头紧追,按说走半歇应该到了,为何走了这样久还未到?
你觉着有些不对,就问她:我依稀记得前头转过一株栗树便是你家,怎的走了这么久还在路上?
她慌慌张张回你:哎呀!心急时路长么,你看,前头不就是了么!
你抬头一看,前头不远处是一扇朱漆大门,后边是连绵不绝的殿宇楼阁,看着绝不似凡俗里该有的,哪里是吴婆家里那简陋的柴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正要问她,再一回头,她不见了……
那黢黑的夜色逼到你面前,又黑又静不见一丝声响,连风都止歇了。
确切地说,你是看不见吴婆之后才开始怕的。那时刻你手上举着一只她给你的纸灯笼,红的,这时红红的光照在你脚面,非但驱不掉那墨黑的夜色,反倒衬得天地间越发黑得浑然一体。侵天的黑中,万事万物都死了,只剩你一个活口。你摸索着想往回走,走了几步,发现前头没路了,又转往左侧,还是死路。你怕得汗都下来了。正想旋身朝右侧走,忽听耳畔响起一阵歌子,嗓音清越,当是出自幼童之口。那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中一条嗓音说道:咿呀!客人来啦!快把客人请进去!
这时,周围亮起一小团一小团的光,一个个只有手掌大的小小人儿不知从何处来,忽然聚到你脚边,牵着你衣摆,要把你拉入那扇朱漆大门内。
旁的不论,人间是绝不可能有这样小的小人儿的,它们连同面前那扇朱漆大门,那泼天黑暗中时隐时现、连绵不绝的殿宇楼阁,都透着鬼气……
你倒退数步想要脱身,那小小人儿赶忙黏上来,口内吱吱喳喳,手上下死力拖住你。
客人来啦!快开中门迎进去呀!
你说不了不了,多谢盛情,我要回家去!
客人不能走,亚父说啦,我家家主得了重病,须得您看顾才能好!
领头的小人儿一本正经地拦在你面前,不让你走。其他小人儿使力将你拖住,不曾想这样一堆小人儿,力气却大,你被它们拖得一趔趄,险些摔倒。
你心知这是又撞怪了,还心虚地想到但生临走前的一番叮嘱,暗中思量:出了家门是肯定的,但有没有出村呢?这群小家伙儿看起来不凶,若是打个商量,说不定还能指条路让自己回家去。若是知道这群东西是幽冥地底有名的凶煞,看你还敢不敢与它们打商量!
你还不知道自己正踩在但生禁制的边界上,进了那扇朱漆大门,禁制便要失去效用了。
它们齐心协力将你往门内拖,你死死把住门不肯进,这样终归不是办法,你只好先想法子与它们周旋:你家主人是何症候?鄙人年岁尚轻,不比那经验老到的医家圣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嘻嘻!客人就别推脱啦,我家家主是相思症候呀!这症候只你能医,旁的人医不了!
来嘛来嘛,进来就好啦,进来遂了我家家主心愿,他自有大把金银宝货相赠,亏不了你的!
几十上百小人儿,掀胳膊的掀胳膊、拉腿的拉腿,硬生生将你推进门去,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将你吞入之后,缓缓阖上。
哎!你们、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
它们哪里听你的,欢叫着扛起你朝屋宇深处飞奔,到了一处像是祭神的所在,放下你便哄然四散。
你还懵着,落地之后慌忙翻过身来,挣扎着要站起。
旁边一人扶了你一把,又把你唬一跳!
近段时日你总是被吓,哪怕到头来发现只是虚惊,也是很耗心神的。
扶你这人来得悄无声息,你被他一扶、一吓,倒退数步才站好。
这是一处燃着巨烛的宽大殿宇,过于宽大空阔,因而显出一种阴森来。你视线先落在扶你的人身上,然后才是这阴森的殿宇。
第14章入彀
那是个干瘦老头儿,一身玄衣,面上无须,看来是个不惯笑的人,笑起来夹生。他朝你一揖到地,歉然道:孩儿们顽皮,惊着贵客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嗫嚅着说不妨的,但请老丈指条明路,让我回家便好。
他笑说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我主得了急病,还请过去诊治一二。
你说自家医术不精,不好延误贵人病情,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不言语,只是笑,笑得你浑身发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越发没谱。
你们其实见过。确切地说,是他见过你,只是当时你昏死过去,并不曾见到他。他看着你笑,心想若是那次时机成熟,当时就让那怪物弄死你,省却多少麻烦,可惜啊。可惜时机不到,他动不得手。这次可是绝佳的时机,切不可再放过。
你哪里知道,他从久远之前便苦心谋划要将你拖入这处所在。你是他家主的千年大劫,想要渡劫,必得从风月场中过,从此中过的神魔妖鬼,有哪个不伤筋动骨的?还是不要沾惹的好!可他家主脾性执拗,不肯听那苦口婆心的良言,他们底下人总不能眼见着他受苦吧!不如趁他不在,将你赚进来,弄死了,脱出轮回,重入幽冥,变成一个不老不死的魔物,天道便再也不能借你这“千年大劫”摆布他家家主,如此一来,危局自然可解。为家主分忧才是他们底下人应当做的,哪怕家主知道之后要他们的命,他们也得要做。况且,待他知晓,一切都成了定局,再是怨怒,他也回不了头了。
他笑着对你说:此时夜深,路不好走,贵客可先在此处暂歇,若是不愿留,到天光时自会有人将你送返。客居的屋舍就在正殿后头,虽则不远,却也有些曲折,一不小心便会迷道,老朽前头带路,请随我来。
你迟疑了许久,虽然得他一句要将你送回的准话,但你心里总是发慌,是那种失了章法的慌,脑子也一片乱,又慌又乱之中,你压根没留意他话里的反常之处。他说“天光之时”将你送返,若是天不光呢?那便永远不必送返了。
你随他走入更深处,你们身后,一群大魔显影,有掩口窃笑的,有蹙眉摇头的,但生的心魔赫然在列。但生给它下的禁制还未全解,它此时只能以三寸豆丁的模样显影。但见它浮在半空,手里摇着一把小小纸扇,摇了一会儿,又拿扇面把周围一圈魔全点了一遍:你、你还有你,你们与老东西合谋将他心肝儿骗进来,就不怕他回来拆了你们么?!
不怕!怕便不做!做了还有何可怕!
心魔看向那应声的女魔:哟!绛瑛,你们狐族这些年来得他照拂不少吧,也跟着起哄坑他?!
那叫绛瑛的女魔回嘴道:就是心中感念,才不忍见我主被那劫数毁掉呀!万事万物,在哪不讲究一个先下手为强?咱们先动手把劫数做成入不了轮回的魔物,那天道再想造出另个劫数来,怕也不成吧?
一干大魔点头附和,看样子,决心是早就下定了的,单等但生不在的时候下手。这时把人赚了进来,就等于成了一半的功事,接下来就要看亚父的了。
亚父就是引你进客居歇息的那个干瘦老头。在幽冥地底,他是资历最老的一名大魔。但生数千年前平灭那撼天揭地的妖鬼之乱时,他是首功,因了这层,但生从不直呼其名,只称其为“亚父”,好比干爹,虽无生身之恩,却有襄助大功。他对但生也如对自家孩儿一般,格外尽心,绝不愿任何物事伤到他。对你这样有可能让但生伤筋动骨的“劫数”,他自然要下狠手。但凡不出手,一出手,便志在必得,不容失手。
你随他穿行在这处幽暗的所在,曲折环绕,不知过了多少个门,终于,他推开最后一扇,把你让进去。他说:此处乃是陋舍最好的一间客居,贵客先进来歇下,夜深了,其他事务,咱们明日再计较,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分明是温言软语、小意殷勤的,你却总觉得在他温和的笑容后面,藏了一副凉阴阴的面孔。你怕,站得离他远远的,他也不当意,朝你鞠过一躬,便倒退着出了门,缓缓将门带上。你听不见他用暗锁“咔嗒”一声,将你锁在了门内。
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但生这阵东风了……
心魔在暗处盯着亚父,亚父也不瞒它,回过头来笑着唤它,如同唤自家幺儿。
心魔说:我要去告诉但生!
他笑道:去啊,正需要人手向他通风报信呢。
见他不怕唬,心魔又换了一副腔调:你们这般算计他,将来他是要恨死你们的!
他还笑:恨嘛,若是这劫渡不过去,到时候怕是想他恨都没得咯。
心魔发急道:你们非要这样逼他吗?他一条万年寡汉,从来不识情爱滋味,上来就弄一把狠的,也不想想他能不能受得住!
他一发笑得遏不住:你也太小瞧他了!风月之事,同谁做不是做,同自家心爱之人做,滋味便格外好些么?凭什么他就受不住了?
心魔更急:你们不同我,我与他共一份心思,怎不知他那份馋!馋成这副模样,若不慢慢来,骤然吃到了嘴,把关在里边那个吓坏了,再不愿要他可怎生是好?!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正色回它:那便由不得他不要了!他一介凡人,若不是天道生成的劫数,与我主提鞋都不配!我主愿意爱他,还由得他挑拣要与不要?!
这亚父与但生一般,都是叫执念迷了心的。怎么说呢,或许在父母眼中,自家孩儿就是无与匹敌的好,他看上的人,必然要看上他,谁要推拒便是不识抬举。
对着这样一个钻进了牛角尖里的死老头儿,要怎么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心魔心知说他不动,便不再费口舌,一旋身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它被亚父那个老东西给骗了。它与但生恰好是一体两面,但生心思深沉,它便心思单纯。亚父说什么,它就信什么,大约是因为它觉得他是但生亚父,不论如何不会害了但生吧。
他骗它说,他们改了主意,不再总想着收掉劫数一条小命——不就是个劫数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送给我主做个玩意儿,哄他开心,不也挺好。他还骗它说,这次一旦得手,便将我主引回来,与那劫数走风月,哪怕用点药呢,只要好事成了,我主心气儿自然也就顺了。它当时还赞他终于转过弯来了。这就对了嘛,情劫就是那套路数,便是万魔之主亦未能免俗。它还问他,是不是要把地底通往人间那道裂隙收了,再不放魔怪出去吓那“劫数”了?他颇有深意地睃它一眼,不答。
它哪里知道这是个连环套呢?
把但生这阵东风引来,不是为了走风月,而为了让他亲手收掉劫数一条小命——被魔主收掉性命的活物,从此不生不灭,脱出轮回,终身受他役使,与他同生灭。
这也算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呢,依着亚父猜度,但生不会不愿。若说不愿,也只是他嘴上硬而已,心里到底还是想的。
他们一同在地底生息数万年,亚父向来能猜中但生的心思,偏偏这次,他猜错了。但生自己都没想明白该拿你如何是好,旁的人又怎能猜中他心思呢?他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先“拖”着,冀图用“拖”来谋求一个时机。可亚父下的这盘棋,把他也作为一枚棋子放进了棋盘当中,这其实是犯了大忌讳的——既然知道他是“主”,你为“仆”,就不该倚老卖老,打着为了他好的旗号,设局去诈他。当真是“亚父”做久了,还真以为是他“亚父”,有资格替他做主了呢。
这亚父好一种志得意满,彻夜不停转了个连轴,忙忙地指挥手下预备诸般物事,当然,也包括派魔怪盯牢了你与心魔,不让你们有机会碰上。至于心魔说的,要向但生递消息,他全不放在心上,因但生给它下的禁制效用强劲,除了幽冥地底,它哪儿也去不成。想通过意念朝但生递消息么,那也难。自打它把与但生共念这事说漏了嘴,但生便有意关闭神识,不再让它探知己身所想。
看吧,一切均是天意,天叫他今夜一举成事!
他朝关你的客居扫一眼,止不住的笑出声儿来。
第15章逼迫
你睡不着,怕睡着了再也醒不来。就这么在椅子上枯坐,盼着天光。说实话,你心里已经悔了,当时那样境况,这么些反常的表征,自家竟是全然不觉。走了那样长的一段,还未到吴婆家,心里已经起疑了,竟还跟着她走,不晓得回头。被那群小人儿缠住时,没有一狠心把背篓摔出去将它们撞翻,更不忍心抬脚去踩,最后一个脱身的时机,就这么被你错过去了。
唉。
你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在屋内闲走,思来想去,坐困愁城。不知怎么的,你忽然就想起但生,想起他在时的那份安稳,当时怕他回来,这时又有点盼他回来。
他回来又如何?救你出生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在心底小小声问自己。
他也不过是凡夫俗子,顶多见识过沙场酷烈,比旁的人胆大些,凡人在这些东西面前渺如尘埃,如何能指望他来救?此时能靠得牢的,也只有你自己罢了。
多少年来,你遇事总是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今次之所以会想到但生,是因为你对上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人”。是“人”还好办了,人间事自有人间的规矩,要么为情,要么为仇,要么为财,自家有的,舍出去换回一条命便罢,神魔鬼怪之属却是毫无章法,全不知它们意欲何为,更不知究竟要如何,它们才肯放你走。
屋内憋闷,你走得烦了,就到门边拉门,想要开门出去,不料听见门上锁响,你倒吸一口凉气,上下左右探寻是否有别的法子开门,手刚一伸出去,就有一只冰凉的手将你把住,吓得你惨叫一声,速速将手扯回。经此一遭,你再不敢将手伸出去,只好拔高嗓门问有无人在,可否开门放你出去。喊过多时,那门终于打开,一群仆婢鱼贯而入,后边跟着那枯瘦老头。
他面上还是带着那副夹生的笑,一步一步朝你逼来:贵客真是心急,竟连一夜也等不得了么?也罢,既然贵客着急离开,那便将饭食安排上,贵客用完好赶路。
他一拍手,仆婢们悄无声息地把饭食摆好,又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这阵势,似是随时防着你夺路而逃。
你听说用完饭便可走人,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思看一眼面前一字排开的吃食,那席面甚是丰富,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碟子这个季节不当有的鲜樱桃,个个都香得诱人。
他说,吃吧。
你说你还不饿,吃不下。
他劝你多少用点儿,一会儿路长,又不好走,消耗大,没些儿吃食垫肚怎么成。
你说多谢盛情,既是路不好走,那早早启程岂不更好,还是不必在吃食上费工夫了。
他在你对面坐着,一张笑脸渐渐挂下来:我说让你吃点儿,你可听分明了?
你万万料不到他会忽然变了脸色,并且还将这脸色砸过来,拿硬话压你。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还是不要与他硬碰的好。你索性就不说话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他说,要么吃了上路,要么不吃,留在这儿替我主医病,你自己选。
你心中笃定这吃食当中必然有些古怪,不然断不至于还要逼人硬吃。
你瞥了一眼门口,见三五仆婢正壅在那儿,自知不好从彼处脱身,便思量该如何使个缓兵计,将这帮“人”拖住,拖得一时是一时。
你定了一会儿,说道:既承老丈盛情,那便用些樱桃果儿吧。
说完,你伸出手拈起一粒樱桃往嘴里送,快要入嘴时,使衫袖挡住脸,快快朝袖中一扔,兜住了。
这套小把戏如何骗得过那万年大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盯得你汗毛倒竖,心里发惊了,才开口说道:贵客不愿吃,想是嫌饭食不好。这饭食是谁做的?去把那厨子押来,杀了给贵客谢罪!
他话音刚落,壅在门口的仆婢去了几个,押过来一人,你定睛一看——噫!这不是在雍州城关挑担卖樱桃毕罗的张大么?!
那张大被几名健仆拖至你面前,一路长嚎不止,倒身扑地告饶:求贵客多少进点儿吧!不然小的一条性命今日便要交代在这儿了!
说罢叩头不停,生生将额头磕破一个口子,鲜血长流,凄惨无比。
你哪里见过这样阵仗,顿时乱了方寸,慌忙走上去要将他扶起,却不料亚父将你拦下,话也越说越硬气:贵客,今日你若不将这桌上吃食吃去,便难得了局!你若心硬,那倒好做,这人杀了便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大直扑上来抱住你双腿,哭得涕泪交流:求贵客救我!我们二人前世无冤近世无仇,何苦要逼我到绝处啊!就是用一两口吃食的事体,便要收我一条命么!!
他们两个把你逼得急了,又急又气又慌,你抓起摆在面前的一脔炙肉就往嘴里塞——咽不下,呕了出来,复又再塞一块,又呕,又塞,塞得你额上青筋暴起,狠命咽数次,这才勉强咽下。你面色发青,胃中翻江倒海,缓了半晌,你问他:这下行了吧。可放我归家了么?
他满意地笑了,答你:这是自然!贵客请宽坐片时,与你引路之人即刻便到!
你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哭得起不来的张大,迟疑着问了一句:可否请这位伴我同行?
他笑意更深:既是贵客开口,那又有何不可?只是此人方才哭闹一番,衣衫尽皆龌龊,须得下去换一身干净行头,不然怕污了贵客的眼。
说罢,又来几名健仆将张大拖了下去。
亚父一挥手,屋内仆婢朝你们行过礼后,鱼贯而退。这客居里,只剩你与他两人。
你们并不说话。屋内安静,落针可闻。
良久,他毫无预兆地忽然笑了一声,你吃一大吓,定了定心神,偷偷瞄他一眼,不知他为何发笑、有何可笑。
他说:我主年幼时节历经风波,吃尽了苦头,方才有如今功业,虽说这地盘方位不大好,但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与那六界各主,分共天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听他说得大了,还以为这人发魔怔,忽然起了说书的兴致,不曾想他说的全是实情。
……天道不仁,降下天劫,我主若不能忍情,这关口如何过得?
你听他说得越发玄乎,就摆过头去,任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正在这时,你肚腹忽来一阵绞痛,痛得你弯下腰去呻吟出声,打断了他正在兴头上的滔滔不绝。他一时疑心你在作伪,直到你软软倒下,伏在地面上人事不知了,他才蹙眉起身探你状况。
他给你吃的并不是毒物,只是幽冥地底生长出来的物产,人间与幽冥本就两隔,人不能食用冥界之物,吃了虽不至于送命,但从此之后,要想回人间就难了。他打的是留你的主意,真正要杀,是等但生来杀。这当间要是出了差错,你现在就死,便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搭上你右手腕脉,探出你气息幽微,命悬一线,心中大惊亦大奇——不对!为何是中毒的症候?是有谁在这当中又做了一手?
他将你抱上床榻,扬声唤出人手,急着医治你,看似信以为真,并未识破这是胭脂为了保下你弄的小计谋。
胭脂能入你梦,说明灵鲛一族还未助得但生破梦。又要破梦,又不能伤着梦主,即便是最擅破梦的灵鲛一族,也不是那么容易成事的。但生还得在南天之极盘桓一阵。胭脂与亚父,都以为这是个虏获你的绝佳时机。
她在你梦中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等到你,拉住你上上下下看过几趟,边看边发急:他要谋你哩!你怎的这样不知、不知……唉!
不知什么?不知好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问她:是谁要谋我?
她说不出,便一甩袖道:方才逼你吃东西那货是个狠心贼!怎的他要逼你你就受他逼呀?!傻啊!
她伸出食指戳你额上一下,含嗔带怨,怪你这样容易被人拿住。
若不是我,看你怎生是好!
她款款摆摆游到你身边,贴定你坐下,斜觑送情。
你当不过她这样热切的注视,便抬头,假做不经意般去看那天上浮云,看得童心大起,就把挂在天边的一朵云指给她:你看,那云像不像一只小小狸奴?
她意兴阑珊地扫一眼,回道:我看像个光身的男汉,赤精大条,煞是好看!
你闻言大窘,讪讪低头,那点玩心倏地收了回去。
她见你垂头不语,又有意回过头来兜搭你:我救了你一命,你不谢我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哎?
她见你懵懂,便说深些:我在你左手掌心留了一片蛇鳞呀!我是妖,他们是魔,魔域的吃食进入你身,那鳞片就要抵挡,两边战在一处,你便如中毒一般。如此一来,那老贼囚就不好再使手段。他也怕将你弄出好歹的么。
你到底是他主子心头肉。
后头这句话犯了禁制,说不出来,她也不在意,还要说:看来,上回吃的那些亏,并未让你长记性。你不记得啦?那回你送我归山,自己回返栗园村的路上,夜里,那叼了你就跑的魔物。那老贼囚与它是一伙儿的!当时若不是我,你早就被他们拖入地底啦!
你当时昏死过去,醒来就已在栗园村了,因而她说的这些,你都疑心是梦中景象。
像此刻,你不就和她在梦里倾谈么?
她问你:上回问你那事,你可想好了么?
你答她:当时便已说死了,婚娶是大事,便是梦中也不可儿戏。
谁要儿戏呀!你我二人几月之前初相识,如今在梦中续上,我向你道白,你不肯,那我便追呗,追到你点头为止!我样貌不差,又不是不得人爱,时日久了,你定会爱我!我想定了,必要在此间与你共白首!
你有些哭笑不得,不大明白她为何硬要与自己成双对,就问她:你这般落力,换做别个怕不早就齐谐了?妖族必定也有与你般配的,你们年貌相当,定是良缘。何苦……
她打断你:才不要什么年貌相当,什么良缘,什么般配!我只知心已悦君,矢志不改!
你心内敬服她这股胆气,但世间情爱,当真勉强不来的。她之于你,像是邻家妹伢,见面只觉亲切,心却翻不起一丝波。
你亦不知,她是否是因得不到,才会这样难以释怀。若是早早到手,那还会有后来种种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话伤人,也太不磊落,你不可问,亦不能说,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好言劝慰她:胭脂,我待你如亲妹,也盼你待我如亲兄……
胭脂仰头大笑,打断你话:我千把岁的妖还要做你亲妹,荒不荒唐!
她似被你伤透了心,有那么一瞬,她是真想把身上手段使出来,管你愿不愿,吃落肚里再说!
末后回过神来,又觉自家说毒了,于是缄默不语。
你也不知该如何说,才能使她得解脱,便也一同沉默。
还没等你从这愁绪当中缓过来,一阵锐痛从你左手直扎入心,你痛得喘不上气,胭脂也一般。
有人动了我安在你左掌心的蛇鳞!
她啐出一口血,看你痛得不祥了,就挣扎着反身卷住你,渡一些妖气与你解痛。谁知她那妖气进来,非但不济事,还将你生生痛死过去!
第16章不留
那时刻,亚父叫来的魔医正要将楔在你左掌心的蛇鳞拔出去,他们以为你吃下去的炙肉与蛇鳞相冲,冲出了毒,这毒将你毒倒,又以为只要拔去蛇鳞,毒便可解。没曾想才刚割开你手掌心,触到蛇鳞,虚空中就蓦地降下一道疾电,将那魔医劈翻在地!
我、我主?!
亚父满面错愕,不敢信自己的眼,他本以为自家瞒得滴水不露,谁知竟出了这样纰漏。他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看他。
但生放眼扫过跪了一地的魔,不发一言。大魔们都知道,这是他怒极的征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临去之前,在你右手掌心舔的那一下,其实是道“同命符”,非到危及性命的关口,不能引动。一旦引动,但生身上的一缕魄就会化作虚影,回到你身边。魔医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若是把那蛇鳞拔去,你便与胭脂一道死于非命。但生知道,是以临走之前留了心思在你身上,怕你出事,他来不及回护。没曾想还有这样的歪打正着。
他将你抱入怀中,怀中的你那么小、那么轻,这才几日没见呢。你左手还在流血,这血流出去,你越发地轻,越发地小,好像就要碎在他怀里似的。
亚父见但生把你纳入怀中,那小心翼翼,如同怀抱珍物的模样,心便一直往下沉。他从未想过自家主子居然对那劫数这般上心。自劫数初降世,倒是见过主子偶然透过镜鉴看一眼,也未见得如何,怎的去了人间没多长时便成了这副模样?!那劫数倒是有几分本事啊!也不知他给我主灌了多少迷汤!
亚父,你迫他吞下这处的吃食了?
但生问这个的时候,亚父正在走神。走神走得远了,未加应答,周遭一干大魔全都回头看他。绛瑛暗里捅他一下——亚父,我主问话呢!
他回过神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那劫数身上还有一片妖族的蛇鳞,这叫他何从知晓?偏是这片蛇鳞坏事,把本该瞒住的事体捅将出来,真正晦气!
亚父跪着不动,亦不言。但生垂头看他一眼,低声道:亚父,我本以为你知我心意。
说完,但生便将你抱走,不知去往何处。
大魔们待他去后才敢起身,群魔骚动,不知今日这事该如何收场。
绛瑛扶起亚父,小声劝道:亚父,我主已定了主意,这事……还是不要另起波澜的好。再说了,自我主平乱之时起,您便襄随左右,这情分没谁能比,又何苦因这没甚要紧的事,使我主离心呢?
你说这事没甚要紧?!
亚父冷哼一声,甩开绛瑛,自顾自走了。绛瑛与一干大魔在他身后,见他步履蹒跚,老态毕现。想是刚才魔主一句淡话将他伤得深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对付劫数这件事上,亚父从不觉得自家做错。瞒魔主没有做错,骗心魔没有做错,迫你吃炙肉没有做错。都是对的。只是不得但生的心。他那句批点是何等的轻描淡写,听的人却比去挨那幽冥地底最毒的罚还要胆寒。
就非要不可么?不过就是一点痴兴,为何放它不下?
亚父从来想不明白这当中的因果。劫数即便不能杀,也不能爱呀。但看我主方才那一蹙眉,就像是伤在己身,痛在己心。陷得太深了。
事到如今,还要走这条路么?他问自己。
走。
你已吃下魔域风物,人间留不住也是注定的事。除了往前走,没有回头路。
你醒来是在梦中。
你以为已回到栗园村,直到看见胭脂。她也挺惨的,与你惨到了一处。她且咳且笑,血沫子从唇角涌出,别是一番凄艳。
好在你没事。她说。说完抽出手绢揩干净唇角的血,仔细端详你一阵,又替你揩抹。
那阵锐痛好歹熬过去了,你撑起自己,朝周遭望了一眼,问她:我几时能醒?还想着要回栗园村呢,不知那老丈说话算不算数,若是迟了,会否又改了主意不放人?
她默然不语,半晌才说:怎么,急着从这儿出去,好甩脱我呀?
说完就悔了,又找旁的话说:你是被人剜开掌心伤了根本,且得缓个一时半时呢!至于何时能醒,得看救你那个本事如何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话音才落,一道刺目的光扎入你眼帘,你双目刺痛,眼睫颤了几颤,微微掀开眼皮一看,正正看见吴婆那张脸,唬得你惊叫一声,反把吴婆吓一跳!
喔唷!可算醒了!诸天神佛保佑!你可吓坏大伙儿啦!
你缩在床角,听吴婆扯着嗓门说前因后果,三魂七魄一时还未归位,手上也痛,头上也痛,嗓子也痛,整条人像是犯了重伤风。
老夫妇俩也在,栗园村的人几乎全来了,此时听说你醒转,都想进来看你一眼,吴婆把他们都挡了出去:哎呀,他才刚醒,手上又那么大一道伤,且得缓一缓哩,都回去吧,等大好了再看也不迟。听闻此言,来人纷纷散去,只留下吴婆与老夫妇俩。
这是哪儿?你迟疑着问了一句,怕还是在梦中。
我家呀!吴婆笑着端来一碗甜角作势要喂你。你说头疼得厉害,吃不下。老夫妇俩忧心忡忡地把你看着,试试探探地问:行之,看你素常也不像是有甚急病的,怎的昨儿夜里就这么倒在吴婆家门口,手上有伤,浑身火烫,人事不知。若不是吴婆早早起来出门看庄子撞见,可怎么好?
你不敢说那晚的事,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你面前这个吴婆,说话做事没有一点鬼祟躲闪,全不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看来,那晚引你去的,并不是真吴婆。
至于怎么回的栗园村,如何倒在吴婆家门口被她救起,你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了?
吴婆与老夫妇俩问了同样的话,显然是不大信你这个“不记得”——一个大活人半夜里出门,倒在别家门口,且还说不清楚去向,若不是急症便是让鬼迷了……
静了半晌,老翁接口说道:我们且回,留行之歇息吧,有话待他好些再慢慢问,不急。
老夫妇俩也回了,只剩下你与吴婆。你说自家好些了,还是回场院家里呆着安稳些,用药之类也都近便。她不让你走,说你身体正虚,回去还要自家弄饭食,病中多有不便,又说她家不缺你一口吃喝,但生扰了你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今番就当是个补偿,也让她尽一点心力看顾你。说完又把你一双鞋履藏起来,不让你下床。你只好暂且作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再度将那碗温甜角塞入你手,劝你好歹吃一些,不然手上那伤出了这么多血,补不回来呢。
你勉强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了,便将碗放回床边小桌上。
那时你还不知道是那脔炙肉在作怪——魔域吃食一旦入体,渐渐的,你便再也吃不下人间饮食。你会日渐消瘦,畏日光,渐至再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若是放任不管,半年之内便是你死期。这不是病症,因而无药可医。唯一的办法,是让但生与你走风月。魔物与凡人走过风月之后,凡人身上生气会被一点点吸走,直至吸干抹净,渣滓不留。这当间凡人已死过数回,魂魄成为魔物附庸,魔物将己身血肉炼化成一副躯壳,再将凡人魂魄放进去,从此凡人再不是人,脱出轮回,不生不死,而后两边得以天长地久。
这不是条生路,而是条死路。
你不会愿意朝这条死路上走的,若有得选,你宁愿选那条半年内死掉的路。
可你没得选。
但生舍不下你。
他还未思量清楚你们之间后向当如何,亚父偏偏自作主张朝你下手,打他一个猝不及防。不论他如何看这“猝不及防”,是推一把还是杀一步,如今都回不了头了。那天他将你带走,先是为你疗伤,后来发现你这伤比预想的还要棘手,想过再三,终于还是放他那缕魄融进你七魄当中。如此一来,你还是人么?
总之,你在人间留不长了。他知你爱这人间,想你趁着还能看,多看几眼,便就将你放在吴婆家门口,让她把你救回去。
第17章然诺
吴婆待你甚是殷勤周到,见你不大爱进饭食,就做几样汤水送过来,一次不吃,就送两次,两次不吃,就送三次,每次你都吃不多少,难得她有这份心。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近几日,她看你伤养得好些了,面上病容也去了不少,就问说要不要随她与老夫妇俩上县邑玩一趟。你谢她费心,回说还是不去了,近日看看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该要告辞回家,收拾收拾,毕竟已是晚秋,眼见着就是冬日,还有些药材要备齐呢。她不听那些,一力劝你同去,还说你许是闷在家中久了,看厌了周遭的景,也吃厌了村中的饭,就是要换个地方走走看看吃吃,也换换运道,说不定就把病根除了呢。
你还是摇头,她不管那么些,硬是连你的行装一同备下,预备转天一早把你塞入车中,一同进城。
转天吴婆当真起了个大早,弄好了一家人的早饭之后,带上幺儿,拉着你坐上了去县邑的牛车。老夫妇两个见你恹恹的,就说一会儿进了县邑,到江家药铺去给你拿点儿补气血的枣儿膏。牛车进城要走半日,你们一队人夜里要宿在城中。因着江世昌的事,老夫妇俩不好带你们投宿江家,于是说定了在离官家馆驿不远的村店落脚,一来价钱便宜实惠,二来村店里头带着灶台炊具,还可自己生火造饭。
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虽是深秋,却有了初冬的景象。因你病体初愈,他们不让在你车辕上坐,怕再把你冻病了。你还不知道,现如今的你,在旁人看来是纸一般的脆,仿佛稍一用力你就要化掉。老妪见你一路行去只是闭目睡着,懒怠言语,也不爱动弹,就觑个时机与吴婆说了心底事:他婶儿,我瞧着行之这病不是好病,自那晚过后,人就一天天蔫下去。按说手上的伤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怎的总不见他好。唉,可真叫人愁哇!
吴婆与老夫妇俩同坐车辕,怕你听见他们议论,就压低了嗓门回道:就是这话!这段时日我见他一日日吃不下睡不好,时时惊梦,像是被魇着了,哎,我听说县邑当中有一户神算特别灵验,要不……一会儿进了城,先带他过去看看?
老夫妇点头称是。他们三人商定先去过江家药铺再去找那神算给你算一卦,讨点儿符水回来喝下,说不定病就好了呢?
你半梦半醒,还未全然入梦,断续听得他们在外头小声议论自己的病,心中不知该作何想。你最怕拖累旁人,这几日你竟想过若是真不济事了,那便寻一处远离栗园村的地方,躲起来自己慢慢死。想是这样想,你心内却有不甘,总是不明白为何那班魔怪要与自己为难。自己只是凡尘俗世当中一介凡人,蜉蝣一般朝生暮死,有什么值得这些寿与天齐的东西来为难?
你哪里知道这是身为劫数的宿命呢,天道将你生出,便是叫你受苦,且受的苦与芸芸众生无甚分别,若非要说分别,那就是你生来是要叫受劫的那个“人”吃苦的,他身边一干大魔不愿见你给他吃苦头,于是想尽办法要让你湮灭。
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今日不知明日事,想多无益,且近来精力不足,才深思一会儿,头就疼开了,只得闭目养神,缓过这一口气去。
那牛车载着你们几人晃晃悠悠进了降山县邑,先去往江家药铺。到了地方,老翁进去一趟,除了补气血的枣膏之外,还带出来一个人——江世昌,他听说你也一同来了,就硬要跟出来见你一面。老翁本不想说你也同来的,后来跟他要枣膏时被他套出了话,说了几句淡话拦他也没拦住,没奈何,只得由他去。
江世昌与你将近两年未见,心中却是一刻也不曾将你忘了,只是世俗礼教将这眷思压住,没有透风的时机,这时见了你,那激动溢于言表。
行之,长久未见了,你可还好么?
他掀开牛车上挂的布帘,紧张地探头进去看你,见你面色苍白,昏昏欲睡的模样,有些吃惊,然而心内眷思与脑中绮念各自热闹,叫他顾不上细想。他要拉你手,老妪不动声色地将他手隔住,笑道:世昌啊,行之不舒服,且让他睡,我们进去说话!他还想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老夫妇俩左右一夹,将他夹进了江家药铺里。
你这头模模糊糊地知道刚才那人是江世昌,本想奋力挣扎起身周全礼数的,奈何身上乏力,挣扎了一阵,眼都难开,何况起身。
老夫妇俩那头好不容易把江世昌稳住,暗里拉住一个站柜面的伙计,让他去把江栗氏请出来。没一会儿,江栗氏从内堂出来,还带着江世昌的新妇,那新妇肚腹隆起,一看便是有了数月身孕的。她们坐下与老夫妇俩寒暄几句,场面话说完,彼此对了对眼神,老夫妇俩便起身告辞,三人送他们出门,一直目送到牛车不见了踪影。江世昌再无机会与你细谈,再无机会与你倾相思,他心内黯然,却又无可奈何,妻子将要临盆,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的责任从此便要定型,他与你终是南辕北辙,再不搭界。
牛车继续朝街市走,要去南街找那神算与你算本命。老翁将刚才从江家药铺讨来的枣膏递给你,要你吃一些补气血。你接下,不多时又睡了过去,迷糊当中,飘过来几阵叫卖秋货的市声,又飘过来几句问话,似是在问你生辰八字,你不能开言,他们几个又不知道,问话的人便换了一个法子——他拿起你的左手,将手掌摊开要看你掌纹,看了一阵,越看眉头锁得越深。他问你,近日可去过坟场之类的地方?你费力摇头。可曾去过深山?这倒是去过的,将胭脂放生那次,走了几日几夜进的深山。见你点头,他说你这不是病,我医不了,回去好好调养便罢。老夫妇俩与吴婆听说不是病,都喜上眉梢,忙忙地将看金送上,那人推开,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既是医不了,便不好收看金,你们拿回去,与他买些素常爱吃的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若是听得出弦外之音的,就该明白,这其实就是在说你时日无多,不必折腾的意思。可惜他们都没听懂。
人说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你这不是病的病他医不了,却也不好把话说穿。既不好说他算不出你的命,也不好说你的死期当在半年之内。好死不如赖活,既然事情已经是这般样,不说亦是种慈悲。
去了江家药铺、南街算摊,他们又带你把降山县邑最热闹的几处都转看了,还买了不少新奇的小吃食——北边东边都起了战祸,那两处的人们一路逃难过来,生意也做到了这儿,才半年不来,吃食的花样都翻新了好些。逛累了,你们就寻一处村店住下,老夫妇俩一间,吴婆与她幺儿一间,你自己独一间。吴婆与老妪将街市上买来的菜蔬料理好,生火做饭,待做熟吃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老翁将你扶进客舍,打了一盆水与你擦洗。都忙了一天了,你请他先回房歇息,剩下的你自己来。他一脸忧色地看着你,见你似是比饭前好些,就叮嘱几句,关了房门,放你独自歇息了。
你歇过一会儿,捋起袖子把水盆里泡着的巾子拧干,慢慢抹脸。这客居不大,一点烛火便可照见全屋。那烛火在你近旁,此时照见水盆里忽然多了一张脸。一张美人脸。唇上涂着苏梅色的口脂,眉间点一朵焦月色的花。
不是胭脂。
初时你以为自己眼花,阖眼,睁开,再看,水盆中还是那张脸。那张脸贴着你的脸,多狎昵似的,缓缓地蹭着你侧颊。只有脸,没有身,贴着你的是个离开身子的头。
一声惊叫压在你喉中,一层凉汗从你额上渗出来,你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这只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转瞬即逝?
那颗头贴在你耳边说话了,嗓音甜美,眸光哀婉动人,若不是只有头的话,换个人说不定会把这场惊吓当艳遇。
她问你可愿意要她荐枕席,你缓缓把眼闭上,颤声叫爹娘。爹娘去了这么多年,你是头次开口求他们庇佑。若不是骇到极处,你不会这般,毕竟两个死去多时的人能帮得你什么呢。
她听你叫爹娘,笑了一声道:哟,我还从没见过这时节唤爹娘的,是嫌我不好么?待会儿我俩好过,你便知道我的妙处了。她探出一点舌尖,舔你的脸。你骇得将手上巾子摔入盆中,搅碎一盆水,她那虚影便也随着水一同起了波纹。你倒退着爬开,撞翻了水盆,好一阵不见动静,你还以为她寄身水盆,水盆落了,她也就没了。谁想她在你喘息未定之时又缠了上来:呀,你这人怎的这般不知趣,想当年奴也是艳冠三界的绝色,若不是闻见你香,谁要这样勤力出工!
说话间,她那张脸越贴越近,贴到就要与你唇舌相接了,你双手把她脸抵住,毫无章法地把吴婆、老妪、老翁都喊了一遍,都无人应。她让你别费功夫了,凡人是听不见这头动静的,哪怕你喊破了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想自救,可你连爬出门去的力气都没有。手边能用作防身之具的,更是没有。
何况这些东西,凭着凡间的刀枪剑戟是杀不灭的。想要阻住她,除非同是妖魔之属。
你乱哄哄的脑子里蹦出了胭脂,继而深觉荒唐,胭脂是梦,哪里是真,哪里又能从梦中出来救你的命?
还有谁?还有谁可救你出这绝境?十数年来你认识的,可托庇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你问自己,在己身脱生无望的时候,还有谁?
此时已是间不容发,你抬头一看,她探出的舌尖变成钩吻,钩吻上裂开无数道小口,这一下将你骇出了心病,喉中一把惊声再也压不住,你歇斯底里地连叫“但生”十数次。叫的时候已然绝望,你心知他外出公干,去到不知何处,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又怎会现身此处救你?
谁想居然还有绝处逢生的时候——那颗头被不知什么东西拦住,再也靠不到你近旁。她哭叫着要那拦她的人饶过她,说原不知道这是魔主看中的人,今后再也不敢了!
一切匿迹之后,你死死闭着的眼还不敢开,一只手将你从地上拽起,你偷眼一瞧,那身影不是但生是谁?
他不是外出公干了么?为何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地,险险赶上,对你施以援手?你门窗锁闭,他又是从何而入?他这般神出鬼没,是不是跟那班东西一样,都不是人?
这些都是你该想的,可你哪里顾得上想这么多,只是扑入他怀中痛哭失声。
他轻轻拍抚你后背,待你缓过来,低声问你一句:若我予你庇护,你可愿随我去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问他:去哪?
他说天涯地角,四海之极。凡我在处,许你安宁。
你哭得累了,脑子也转不开了,眼皮沉得很,末后你只记得,自己似乎应了一个“好”。
但生没想到你能应出这个“好”,许是太过意外,他一时疑心是自家听岔了。
第18章下聘
在你房中的这个,是但生的一缕魄,不是本身。本身远在南天之极,此时被你那个含混不清的“好”乱了心神,坐立不宁,叫那心魔好一顿嘲笑。
你那心肝儿几乎叫人讹去。这次可要看牢了。
心魔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把纸扇几乎要戳到但生面门。但生一把挥开,绕过它朝前走。
哎!你莫走嘛!快说说你心头是咋想的,你那心肝儿方才是不是答应要你啦?哎,我觉着他是被吓胡涂了,不是真心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但生站下来,一把叉起它,将它拍回三寸豆丁,扔得远远的。
它倒是个不怕事的,才刚挨了收拾,这就又巴巴地弹回来,接着找讨厌。
我说你这行货可坏得很啊!亚父那老东西放任魔物从裂隙爬出吓你那心肝儿,你不知道么?怎的不快刀斩一把,将祸患剪除了,反倒要留着那没屁用的裂隙,底下那堆东西不知是哪个年代的陈货,见都不曾见过的,一个不留意就爬上来惹是非,你都不管的么?!
但生扫它一眼,懒怠与它说那裂隙的成因,更懒怠说六界当中,各有因果。
那裂隙正是天地久不谐的结果,天往东倾,地往西坍,幽冥地底与人间界的中间,渐渐就裂出一道罅隙。六界想尽办法也难将之弥合。天道偏偏在此时生出他劫数,这当中会否存有收买或是作价交换的心思,谁又说得准呢。
哎!你要走哪去呀?等我嘛!去找灵蛟与你那心肝儿破梦?昨日人家都说了,这梦不好破,须得耐心寻机缘,听上去就不是一时半晌能落定的事儿,怎的你那贼心还未死的么?
但生让它说得心烦,又要朝它下手,这回它倒快,退到远处躲他。
它之所以是他心魔,多半是因为嘴杂,嘴杂不算,还常常戳他心窝。即便被他下了无数禁制,它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是要碎嘴。它说:喂!你何时与你那心肝儿走风月?
但生不答。它便接着问道:魔主走风月……是不是都血雨腥风的?你那心肝儿一介凡人,受不受得住你?
边说还边往他下三路瞟……
但生嫌恶地一蹙眉,当作听不见它碎嘴。
它偏不识相,说开又说,并且还说到他的心病上:你那心肝儿业已吃下魔域风物,人间是留不久了,你还不早作打算么?你当知道,除了与他走风月这条路,没有旁的路可走,除非你要眼睁睁看他死。……即是这么的,你是神鬼不觉地将他接来,暗里吃完便罢呢,还是按你魔族的家传,走一走婚娶的门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它说了这么些废话,也就这句能入但生的耳。
也对。到底是与你过明路,还是走暗风月,是该好好想过了。
心魔见但生深思,便又皮痒要说怪话招他:哎,魔族是如何下定的?要将你一半家底分予你那心肝儿么?你们要按凡间习俗,天黑时候接亲么?
但生实是不耐它烦,将它扔回了幽冥地底。它怪话正说到得趣之处,没提防他有这一扔,临去之前半空中开骂:假道学!馋涎都流到地上了,看你能忍到几时!你爷这就回去跟亚父说,叫他赶紧加派人手清点家产,他主子要下聘了!……
赶走了烦人的,却还不得清净。破梦之事,虽不是毫无进展,但也没什么管准的消息,但生只能先往回走,幽冥地底近日不甚太平,那道裂隙不说,单是你的事,就够他伤神的了。
你这头一夜过去,难得睡了一个无有惊梦的觉,醒来便觉得饿了,开门出去找吃食,把吴婆他们高兴坏了——这是你病后头一次自己出来找吃,说不定病就快好了呢!
然而并没有,出乎你们意料之外,你把人间吃食拿在手,仅只送进一口,便就尽数吐了出来,吐得面色发青,几乎喘不过气,把周遭的人都唬了一跳!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老妪送一盅水给你漱口,由那杯中水,你忽然想到昨夜那颗美人头,更是吐得要死要生。老夫妇俩与吴婆着了慌,匆忙套车要带你去医馆,你气若游丝地说不必了,你自己便是医者,自己状况自己知道。你说你要回家,回栗园村。他们从你这话中听出了“落叶归根”的不详,俱各静默。原本今日还要去佛寺中叩拜,为你求一枚平安符的,看这样子,似是不必了。还是往回走的好,省得真出了啥事措手不及。
你们回到栗园村时,但生也回来了。他等在吴婆家门口,要将你接回场院住下。
吴婆劝他还是将你带回家中,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他说不必。吴婆嗫嚅着说:照你这样连饭都烧不熟的,如何能将他看护好?还是接到家里来,你也回家里住……
但生看她一眼,不再说话,径直将你抱走。
她哪里知道你已经不需要人间吃食了,吃不下,现下你唯一能吃下去的,是但生的血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割开自家手腕,将血吸出来,对嘴喂给你,连喂几次,你才缓过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生?
嗯。
你喊他。他简短应你。
我梦见你救了我。
那只是个梦。睡吧。我在旁守着。
他给你一句承诺,你便安心合眼,沉入了深不见底的睡眠当中。
胭脂还是会来入你梦,但次数却日渐稀少,有时过了好几个晚上都不见她来。若来时,她亦比往常沉闷得多,仿佛勘破了什么隐情,想要提点你,却是欲言又止。她最后一次入你梦,附耳对你说:你要小心你身边的人。说完便销声匿迹,再不见来。
你越来越分不清梦境与现世,因梦中也有栗园村,也有这帮热心乡邻,也有秋高气爽的响晴天候。其实,你是个爱笑的人,尽管日子过得不算太好,但脸上常有笑影。梦中那个自己笑得多么好啊,全无闲事挂心头,真是人间好时节。渐渐的,你就不大愿意醒了。
在你沉溺于梦中好景的时候,亚父从幽冥地底上来找过但生。他们有一场不甚愉快的对谈,是关于你的。但生要依魔族习俗将你迎进地底,让亚父去办,亚父犟头犟脑地说劫数不是拿来爱的,要走风月也就走了,为何非要婚娶不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但生久久不言,亚父猛然惊觉自家话说得多了,拂逆了主子的意,不敢再犟,鞠躬行礼如仪,恭顺回道这就去办。要办的事有许多,依着人间的规矩,三媒六证,盛礼下定,都是必须要走的章程,只是不知这个下定的定礼,该要送往何处?幽冥遣魔使来问,但生沉吟良久,回说送去你叔婶家中。
你叔婶已在梁州附郡下的一个小县邑落脚将近两年,堪堪站稳脚跟。叔父多次偷偷请人往降山探你下落,而你与来人一再错过,两年之间,他终究不得你一点消息。每到暗晚,思及你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便要偷偷落泪。还有几回梦见过你,都不是什么好梦,他心内伤惨,暗里认了你已横死路上,寒食冬至烧纸给哥嫂时,也偷偷烧一份给你。
这日,家中忽然涌进一帮人,送来叫人瞋目的重礼,说是要聘定你,带回家中做掌家人。叔父与婶娘都叫那重礼惊得心头发颤,还是婶娘转得快,快快将打头押礼的那个老头请进家去吃茶,殷勤备至,嘴甜甜地套那老头话。
老头此番前来,打的是陆家公子的旗号,甫一提及,婶娘便失声嚷道:呀!不是说陆家公子两年多前便、便死在山匪乱刀之下了么?!
听闻此言,周遭人均是皮肉一紧。
老头慢条斯理回道:是倒是遭了匪,受了极重的伤,不过捡回来一条命,将养到此时方才好些,不然,还要来早哩!
婶娘还是疑心:既是如此,为何他不亲自过来?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那副急色的模样,真能动弹,还不飞也似的过来把人卷走?!
老头笑了一声,笑出了一点知情识趣,还有一点暗昧:我家公子寻遍千山万水,前些日子才寻着令侄,此时正是情浓,不忍分离呢……
叔父听闻此言,立刻打断他的话,急着向他讨你下落:柳桥、柳桥此时在何处?
老头端起茶盅,啜一口茶,并不看叔父:当初不是说好的么,下定之后便是买断,两边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依老头话里那意思,叔父问也无用,谁会告诉他!
婶娘不动声色地捅了叔父一下,让他闭嘴,他偏不闭嘴,这次他胆儿倒肥了,一迭声地说这定礼他不要,请他们把你还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头又笑了一声,淡淡说道:道理不是这样讲的,人既已在我家公子手上,那必定是什么事体都干过了的,这礼,你们若不收,亏的也不是我家。人么,准定是给不了你们了!
叔父叫老头这几句话气得面色发白,浑身打颤,他说不出别的话,只恨自家当时懦弱,做不得主,此时再放狠话也不中用,人家连人在哪儿都不肯说,他又能如何?
婶娘生怕跑了这单生意,急急将叔父挤过一边,接口说道:这家我做主,他说的话,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老头点头道:还是你家夫人会做人些,罢么,到底得有一人出头说一说两家该怎样办这桩好事,不如就让夫人做主来谈吧。
叔父还要争说,被婶娘一个眼色压住,又被她家两个远房亲眷挟了出去。
赶走了叔父,他们两人就事论事,就买卖谈买卖,说得且是高兴,把生辰八字配好,老头说了几时上门迎人,又说了因两家隔远,到时就不请他们二位到场了。
婶娘巴不得,讨好地笑说道:柳桥既已在陆家公子身边,那要办事还不是方便,看定日子,便是今日洞房也是可以的嘛!说罢又笑,边笑边搓手,像是想去验看定礼又不好意思。
老头知她心意,也就顺水推舟道:夫人倒是个爽利人物,定礼就放在前院,此时也该验看一番,省得后头出差错。
婶娘陪着笑脸,慢慢站起来招呼一声,让他且在正堂稍坐,她去去便回。
那定礼此时已一箱箱打开,摊在光天化日之下,金银宝货炫人眼目,看得婶娘喉根发紧,一个劲地咽着唾沫。见到那大得惊人的红宝蓝宝,她还要拈起来对光照一照,攥在手中不愿撒开,就跟她身上肉一般。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便是你的卖身钱。卖身钱又如何,早两年便该将你贩出去了的,等到今时今日,还以为没戏了,谁曾想那半死鬼陆公子居然还是个老实头儿,人都在他手了,他还要给送钱的!
嘿嘿。
婶娘开始暗里盘算这么些东西该如何存放,如何不惹人的眼,战事平定后如何买田置地,她也要过一过三茶六饭都让人伺候的好日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买卖讲定,双方各自欢喜,只有你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贩了一回。
第19章婚娶
他们上你叔婶家下聘的那天,是个罕见的好天,初冬时节的暖阳透过窗棱照到你双眼上,晒得眼皮微暖,本来不想醒的,晒过一段,你觉得刺目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但生不在。
你费力起身着鞋,慢慢挪下床,想去寻他。
他在身边的这段时日,你不再惊梦,但梦越发不像是梦,像是世外桃花源,静美又空洞。
这是你吸食他血肉的后果。你不再觉得饥饿,也不需再进人间吃食。周遭乡邻都以为你要生生饿杀了,没想到你又不死,面色居然还好看了些,人居然还长了一些肉。
当然,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但生的血肉只能缓你一时,缓不了一世。
你食他血肉,是会上瘾的。
若不用魔域之法让你死而后生,过不多久便是你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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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喊他。往时他若是在,定会应你一声,再从不知何处踱出来,站到你面前,有时还会抬手探一探你额头,看看是否还有热症。
连喊几声都不见他应答,不知怎的,你心内有些发慌,便又慢慢挪到门边,推开房门,想看他在不在屋外场院。屋外阳光烂漫,撒满你一身。你大约有半个月未曾出过这扇门,此时感到那阳光无比刺目,简直到了晒痛的地步。那时你还不明白为何自己耐不住这阳光,明明那样明媚。往日里你最爱便是这样天气,出门采药也好,上山摘野栗子也好,都能闻见叫日光晒暄了的叶子的气息。
实在是太痛了,你终于忍不住缩回屋内。才刚走这不多的几步,你便累得发喘,坐到桌边缓了数息才缓过来。坐过半歇,你又犯困,趴在桌上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这回这梦颇为不详。你先是梦见那晚那扇朱漆大门和那连绵不绝的殿宇楼阁,后来又梦见那个枯瘦老头,他站在那空阔阴森的大殿中央,一步步朝你紧逼而来。但生也在梦中,他挡在你面前,却被那枯瘦老头一剑刺死,血流了满地。
你生生哭醒,睁眼却见但生就在面前,他双手将你搂定,轻轻拍哄道:只是个梦。不怕。
半年多来被梦魇扰得不堪,加上身上断不了根的病,你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倦意,你问他:
我这病,是不是再不能好了?
他答说只是梦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不必多想。
你说要是能倒回头去就好了,宁愿自己六岁那年就随爹娘一同死去,后来也不用吃这么些苦头。本以为来到栗园村总算是有段好日子可过了,谁想又有这些事。
你问他:世事能倒流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不答。
该如何跟你说,一旦起头就再回不了头?
你等不到他答,又睡过去了。
灵蛟一族当时便说过,梦不是不可破,只是破梦之后接踵而来的魂梦颠倒,却不知凡人能承受几分。万一过不去,梦主便会错乱,再也分不清梦境与现世。你如今这模样,正是错乱的前兆。
不能再等了。
你的死生去留,但生必须做出决断。他终于定下决心,要在今夜与你成事。
幽冥地底为着魔主这桩婚事,已忙碌了许久,今夜戌时初刻便是选定的吉时,人间与魔域重合的吉时,百年之内不出百日,正是恰好。
既然戌时是吉时,那酉牌时分幽冥地底便要来人将你接走。
那时异乎寻常地静,栗园村仿佛整个睡着了似的,连狗都不叫。一队人寂静无声地在村内穿行,也是宝马香车,彩绣辉煌。这么些人进了你住的屋内,你都不知道,只是贪睡。为首那名女娘轻轻将你摇醒,你惺忪睡眼看着她朝你盈盈拜下,又听她说:贵客该起身治妆了,不然错过了吉时,奴婢们便要挨罚。说罢,她轻轻一拍手,几名仆婢在你面前一字排开,手上端着衣饰、鞋履、盥巾等物,预备伺候你洗漱更衣。她们静默地各自忙着,没一会儿便将你收拾妥帖,你甚至来不及推拒。
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在睡倒之前,你勉强开口问她:你们是谁?
女娘笑答:我们只是底下人,我叫绛瑛,她叫未姜,她叫皎月……都是来伺候贵客上轿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轿?上什么轿?
你糨糊一般的脑子将这俩字筛了出来,心中总觉得有何处不大对劲,但脑子实在是转不动了,只依着本能加问一句。
女娘笑道:今日是贵客与我主良辰,我主大宴宾朋,此时依着人间习俗,正在家中等着贵客呢。
良辰?我未曾与谁家定下婚盟,又何来良辰?
她听你说到了关窍处,又见你挣扎着起身想要避走,便上前将你拦下,姿态无比谦恭,下手却不容拒绝。她双目瞧定你,没多长时,你就迷在她双目中,愣怔住了。
狐魔最擅惑人,注目而视,四目相对,无人能躲。
她看你眼神逐渐迷离,显见是被自己惑住了,就轻轻松舒出一口气,打个手势让人扶你上轿。
你人都被他们架到轿上了,却在最后时刻用尽全力扒住轿门,不肯进去,你问她:你们要带我去往何处?
她笑,并不正面作答,只说送你去个离苦得乐的好地方,在那处,众生不及你万一。
你说:我不愿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笑,这可就由不得贵客了!
那车轿将你颠入,车门闭锁,载着你于暮色中疾驰。
时值昏暝,车轿过处,亮起一片莹碧的光,无数巴掌大的小人儿随车奔走,边跑边唱喜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唱的居然是《桃夭》。
你听车外一片歌声,反复吟咏那“之子于归”,骇得不能自抑,颤声喊“但生”,喊“但生救我”。怎知你那“但生”便是今夜这婚娶的主使?
过了不知多久,车轿停下,那叫绛瑛的女娘再度过来,将你迎下车,趁你昏沉之际,她拿了一块青布在你眼周绕过一匝,将你双眼蒙住,不叫你看见周遭景象。
看不见了,你更加慌、更加怕,站定了不敢往前。把手要扯眼上的布,只是扯不掉。
她催你起身,说我主正在前头等着呢,还请贵客移步。
你说请她解开覆在眼上的这条布,她笑答这是此地风俗,让你不必惊怕,且往前走几步,到了地方我主自会来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周遭一片均是清脆童声,吱吱喳喳地催着你往前,嘻嘻笑着说若是再不走,就要误了吉时了。不知是谁推了你一把,你一个趔趄,直直栽进一副怀抱当中。
你看不见这副怀抱的主人,也看不见自己。此时你们身上都着帝青色喜服,若不论其他,看着也是好般配的一对儿。
帝青也叫帝释青,是青至发黑的一种色样,相传此色为佛陀身上宝珠幻化而成。在幽冥地底,那是魔主才堪用的贵色。
但生以“魔后之礼”迎你,难怪亚父心不平。
此刻,亚父正一脸阴沉地看着你从但生怀中挣脱,立稳,敛身致歉。又看他人还未醉,心先醉去,搂着你不肯撒手。
戌时已至,幽冥地底今夜光焰大盛,烛照之下,但生见你今夜妆起,别有风致,为免唇色太过苍白,绛瑛还着意为你涂了一层玉红色的口脂,一张脸上,只这唇便极勾人。你与他站得近,他又喝了不少,此时嗅到你身上淡淡苦香,一颗心迷乱起来。他捏住你手,将你牵往结起的青庐。周遭一片贺喜之声,听得你胆战心惊。
你们同坐青庐,受万魔朝拜。万魔喧哗,那声浪几乎要将地底掀翻。
但生一直捏着你的手,不让你从他身边脱逃。
这之后,又有人将你送上车,不知要往何处。
辗转多时,车驾终于停下,绛瑛复来将你扶入房中。你哀哀求告,请她将眼上覆巾解开,她又笑,还是那些话,稍停一歇,似颇感慨地对你说道:我主待贵客这份细意熨帖,真叫人羡煞。夜已深沉,请贵客在此安心等候,我主稍后便到。
她们为你换了一身轻便衣物,这就悄声退走。此时四维阒寂,静得如同死过去一般。
婚仪过后是什么?还能是什么。便是洞房花烛了。魔主这场婚仪,已将人间的催妆、障车、转席、坐鞍、撒帐都免去,只剩合卺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0章花烛
但生回房之前已然微醺,心中挂着你,这一路走出了百般滋味。他进来时,你正摸索着从床边走开。你总觉得这时刻的床榻不是什么好物事,须得远离才好。最好能缩在屋角或是哪个不易叫人发觉的角落,静悄悄地把自己藏没了……
你又扯了扯眼上那块覆巾,用力扯,还是扯不去。这巾子也不知是用何物织成,牢牢贴附在你双眼之上,不透一点光。此时此刻,你已有了砧上鱼、案上肉的焦惶,一心想着要到角落里藏好,双目已不中用,还要走,就只能伸出一双手在身前探路。
一只手将你双手截住,另只手拦腰一带,你和他一同栽到床榻上。那手那样大,大到只手即可轻而易举地将你双手环紧,你那腰身仅只一捻,还不够它张开一卡……
世上没有哪个女娘能生出这样双手。这手分明属于那类特别高大健硕的男汉。
你被吓懵了,全身僵住,连声儿都发不出。
自打你上响应出那个“好”字,但生就以为你是愿意的。若是两情相悦,那此生此夜,就是良宵。他含一口合卺酒,贴唇喂给你。
今夜惊过了头,你的热症再度番上来,身上火烫,他两片冰凉的唇却在此时缠上来,喂进一口温酒。正是这口温酒让你吓破了胆,一声惨嚎从你喉中迸出——但生!!
但生顿了一下,凝神看向身下蜷作一团的你。你哭得那样惨。大颗大颗的泪洇湿了眼上覆巾。他听你语无伦次地喊着但生,要但生救你,要但生带你回家。
此处正是你家。以后千万年的岁月,你都要在此处安身。你还能回到哪处?人间已容不下你。日光会将你晒成飞灰,月光亦不够温柔,月华盛时,一样能把你照痛。
你要他救你什么呢?他正是在“救”你。
你哭得喘不过气,竟至于哭晕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恰到好处的欲焰,被你浇熄。
谁也不曾想到,魔主的洞房花烛夜,竟会是这样一个惨淡收场。
你在屋内的动静已将绛瑛等一班大魔扰来,开始他们以为是魔主欲焰蒸炎,不肯节制,后来见他满身落寞地开门出来,就知事已不谐。
绛瑛迎上去,有些无措,毕竟事涉风月,不可说,又不可不说。
我主……
她颇为艰难地接着说下去:贵人今夜是初次,有些怯意也属寻常……
他一抬手,让她不必多言,思忖片刻,又说:你去。守得他醒,再报我知。
她以为他要走,却又见他站在门外,不知在等些什么。
想魔主这趟情劫坎坷如此,对家是个凡人不算,还不愿要他。他在人间小意温存、体贴入微地守了那对家这样长一段时日,到了婚娶之时,还是这般半生不熟的,连碰都不让他碰。
渡情劫的,不论神魔妖鬼,都可怜得很吶!
亚父派在魔主身边的眼线,此时递来消息,说是魔主与劫数两情不谐,竟至不得成事。这已远远脱出原先盘算,叫他一时焦躁。他想去寻但生劝说一番,念头才刚冒出,又深觉不妥。这样事体,便是生身父母也不宜直言去劝。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去当说客的,只有心魔。它到底是魔主一体生出,即便魔主暴怒,动手要杀也杀不灭。养兵千日,用兵正在此时。亚父将吃醉了酒、正在呼呼大睡的心魔扰醒,附耳说过一篇话,听得那心魔频频蹙眉。末后,它说,行吧,这事儿还非得我出马不可。但生他活够了,我还没活够,待我说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心魔寻到但生的时候,但生正在饮酒,显见是在借酒浇愁。它拍他一下,开口就讨嫌:哟,不是洞房花烛夜的么,怎的独个儿在喝闷酒,你那心肝儿不叫你碰呀?就跟他说你是栗园村守着他的那个“但生”嘛,说不定他就肯了呢?
即便是栗园村那个但生,也成不得事。在你眼里,栗园村那个但生是长兄一般的人物,可求托庇、可求护佑,只是不能求爱,更不能求欢。就算你答应要跟他走,他予你庇护,你能给他的,也就是在吃食和用药上为他尽心竭力,更多些,需要用命的时候,你能毫不犹豫地为他舍命。顶多就到这儿了。你对他的心,始终无关风月。
但生知道,不过他向来自矜,从不愿意认下,又或者说是觉得你心性未定,只要能似那蛇妖一般厚皮涎脸,说不定你又能对他生出别样心思。加上前段时日,你应的那个“好”,令他对你有了绮思,能忍到今夜,实属不易。
心魔来之前就已听了全套故事,它此时说话,不算瞎掰,半虚半实的话,亦足以戳穿他心窝。
他不理它,它也不当意,自顾自坐下,拿杯给自家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再来一杯,又是一饮而尽,接连三杯之后,它那张杂嘴张开来,头句话还颇有道理:这些时日,我悟出来一个道理,六界之内,神魔妖鬼人,均要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但生,你的位子在幽冥地底,你的职守也在这幽冥地底。如今天界将覆,人间载灭,还有谁能把这危局撑起?
心魔卖的这个关子,但生心知肚明,只是他心绪不好,不想接话。被抛撇在一旁的心魔,似是早就习惯他这半日不应声的哑巴脾性,早就学会自己接应自己:天覆地载,日月乾坤,千万年来天道运行从不出差错,这回那幽冥地底通往人间的裂隙,是天道罕见的差错。错也错了,改好就行了嘛!它说到此处一个转折:可天道改不了,只能硬生生用六界顶上去。但生,你这幽冥地底,是最后一道截线,天道要你守住,哪怕屠戮遍地,尸山血海……当年平灭妖鬼之乱时,六界折损不少,如今留存下来,还有战力且能担此重任的,也就是你了。
但生问它:谁说与你知的?
它心虚道:我自己悟出来的。
但生又说:上次在南天之极你还半点不晓,如今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当真不似你作为。
它叫他说臊了,忍不住要恶语相向:你爷敞开天窗和你说亮话!天道就是那皮条客,觉察到你心乱,便造出一个劫数来送你,此番你落入彀中,说不好将来会不会为着你那心肝儿自毁长城!
说完还意犹未尽,还要添油加醋:你那心肝儿叫但生救命你便怕了么?怕,把口儿塞上,堵得他出不来音儿,就好下手啦!哦,不塞?想是情事浓时的情声甚是催情,你舍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生一脚将它踹翻,它弹起,复又踹翻,反复数次,它朝但生啐了一口吐沫,捂着心口痛骂:呸!你爷也好与你说清白了——为何偏偏选在今日与他成事,你心里没数么?!过了今日,你再与他走风月,走到烂也无用!此刻正在亥时初刻,你再不去,过了时辰便到明日了!你去不去!不去我便去!好赖我也是与你一体生出的,你下不去嘴我来!
话音才落它便脚底抹油——溜出了好远好远,边溜还边把那张玉树临风的皮相披挂出来,还要一路碎嘴:瞧你心肝儿那小身板,铁定不爱你这样压得死人的,须得似我这般,高高瘦瘦,长得还俊,看着爽心,搂在一起也刚刚好……
这话说的就过头了,但生雷霆一怒,险些捏爆它喉管,幸好亚父赶到拦下,不然即便是与魔主一体生出的心魔,今番也难全身而退。
亚父待但生怒气平下,才小心翼翼地探问:……它话虽糙,也不是全无道理,我主心意究竟如何,还请早做决断。
还要再去么?再去如何成事?用强?
但生长久无言,亚父斗胆问他:绛瑛有狐珠可用,是否……
他不答,不答便是不要。
又问他:魔域之中也有那能舒缓心神的药,要不要……
堂堂魔主,都到了要靠旁门左道来走风月的地步了么?
他又不答,又是不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亥时初刻过去,更漏又下一层,余时无多,但生与你,待要如何?
绛瑛此时来报说你醒了,正闹着要回家。
但生来时,你正与围定你的几名女娘打商量,想要用自己身上不多的一点钱财买通她们,想她们放你走。许是头一次干这样全无把握的买卖,你话说得磕磕绊绊,显出了拙。
她们垂头抿嘴,笑做一团。都笑你痴——在乱世当中存身的那些小小伎俩,如何能拿到这处来用?
人间的金银宝货,于她们毫无用处,你买不动她们的。
有一女娘多嘴,嘻嘻笑着要你安心留在此处,还说你是我主三媒六礼聘来的,多少金银宝货运到你叔婶家中,那浮财足以买下半座城了。
你听了半晌不言语,乱透了的脑子里隐隐浮上一个念头:我是被卖进来的么?谁把我卖了?叔父与婶娘?若真是卖了,那要是能凑足赎身的钱,是不是就能家去了?
你问那女娘:贵家主花大价钱将鄙人买下,实在是桩折本买卖……那个……贵府可要人看病问诊?……
那女娘笑得泪都出来了,她答你:贵人此时该改口叫“夫主”啦!说什么“看病问诊”,正是说笑!我主花费心力,难不成只为了寻一名诊病的医者么?六界之内,医者多如过江之鲫,为何非你不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另个女娘接口说道:你这话也不甚对,若是相思症候,可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医么?
她们彼此间对了对眼神,又是笑作一团,笑得你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们见你羞了,还不肯放过,且笑且说:要你看病问诊还是治那相思症候,我们说了不算,须得我主说了才算数!
绛瑛在外间听内中闹的不象样了,就赶忙进来将那一群围着你笑得花枝乱颤的大魔驱出去,将所剩无多的“良辰”留予你和但生。
第21章事成
周围一片娇声呖呖,纷纷给魔主问安,乱过一阵,就是静。
凭着直觉,你知道他在走近。越走越近。你想到刚才将你拦腰掐住的那只手,一阵瑟缩。此时非开口不可,否则你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明知希望微渺,你还是硬着头皮说起了全不相干的事。至少与他将你迎回地底的本心不相干,他本就不是要你来做什么医者或是庖厨的。方才那群女娘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将你“买”回,是花了大价钱的,你还不起,就别再指望其他路子了,你的路只有这一条。
你求他放你回去,拙嘴笨舌地说着不知他把你买下花费多少银钱,且容你日后慢慢将数目存够了,添点利钱,再还给你。都是老调,与方才说与那群女娘的话并无不同。都在指望用“钱”开路,或是“破财免灾”。
你话里话外的惶恐,不知但生听出来没有。他见你小心翼翼地寻着退路,眼上覆巾犹见泪痕,心中爱到几乎生出了恨。恨的背后,伏藏着贪与馋。妖魔天生重欲,遇到心爱之人,往往要吞吃入腹,绝不让外人沾惹。一日不吞,便一日不觉餍足。他说他予你庇护,要你随他走,那含蓄之下的深意,是朝夕相伴,是以身相许,是与他走风月。你要么别应,应了他便当真。在魔物看来,所有的欠与偿,都得恰好迎合他心意,你的偿仅只是钱财或是医病看诊甚或是烧菜做饭,那都是身外物,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你给他的偿,他觉得轻了。你说了那么多,他都不言声。但你知道他就在近旁,并未离去,似是在等你给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偿。
说实话,由六朝至隋,大乱之后,礼秩渐弛,人间不是没有男子嫁予男子的先例,就是做外宠的不少,甚至就在你叔婶家隔邻,都有被贩去做这营生的。你都见过。只是从未想过这事还能到自己身上。别说没想过婚娶,便是真要往婚娶那条路上走,你要的也是那寻常的男婚女嫁,找个不嫌弃你家无余财,人物善良,与你说得着的,两人扶持着过完余生。你实在是想不出自己男当女嫁,唤另个男汉“夫主”是怎样一副光景。因了这层,你除了钱财医术,拿不出别的、他想要的出来给他。你们两个,在这件事体上总是交错而过。
更漏再下一层,这次是真的到了时日的尽头。但生若不动手,你半个时辰之后便会湮灭,这次连轮回都入不了。你系天道偶然得来,湮灭之后不复再有。天道会否再生出另个劫数,谁也不知道。若是再来,但生也不会似现时这般沉沦。曾经沧海之人,再不会回头去寻三千弱水。但生已回不了头,他只能捉牢你,用他的办法留住你。
他再度掐住你腰的时候,你还叫“但生救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但生恋你入骨,病入了骨髓,只等着你救命呢。
他握住了你的脚踝。你疯了一般踢腾,想要摆脱那手。那手烙铁一般钳制住你,通天彻地的一片黑暗当中,被覆住双眼的你,对万物的知觉只剩下那只手。后来又加进一根舌头,舌尖无所不至,所到之处,你犹如一颗甜糖向火,渐渐被它熔去。他堵着你,用嘴或手。你在他的堵截之下渐至灭顶。还是怕你疼的,非得到你情动之时,他才一下将自己楔入。你们连在一起,他起伏翻覆,几乎将你捣杀。
更漏残时,他在你身上留下一片情咬。你泪已流干,人已昏去。
整个幽冥地底都知道,但生与你走了一夜风月,转天大魔都来向他道贺。他神色平静,只在宴饮之时,眼角余光止不住地飘向后殿。他知你在那处昏睡,亦知你自此以后再也飞不去,他会将你捧在掌心,一口一口将你吃干抹净。一思及此,他便一阵心热。
那统御幽冥地底的万魔之主,终于得到了自己牵恋之人。
彼时你正在做梦。你已许久不曾梦见胭脂。这次你喊她好久,她都不来。倒是给你留了一封信。信上字迹歪歪扭扭,写的是:伯劳食梦。若要我来,打两个同心结挂上树梢。
伯劳是灵鲛一族豢养的食梦兽。若要破梦,就将伯劳放入梦中,这异兽所过之梦,片甲不留,不论是美梦噩梦,全都采食干净,梦主的梦从此清净到了荒芜的地步。
你不知何为伯劳,你只看到要挂两个同心结。这东西是细手工,编起来且是费时,等你编好挂起,梦都快散了。
真正将你梦搅散的,是周遭压低到近乎耳语的语声。一把声说:我主本不是贪欢之人,今次为何如此不知节制?另一把声接道:能节制的,便不是心爱,真正心爱的,一旦得手,哪里还肯放手?复又听见有人吃吃笑,又一把声将这些语声笑声都压下去,渐至无声。
你眼上覆巾被人解了下来。刺痛的双目忽然被凉药一激,从眼一直凉入心扉,你缓缓睁开眼,看到绛瑛。
她问你:贵人醒了?可要用些粥食?
你没留意她已改了口,不再呼你为“贵客”,而是“贵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她见你摇头,又问你可要沐浴?
你还是摇头,半晌,你哑着嗓子问她:既然你家家主已遂了心愿,可否放我归家?
她苦笑道:贵人怎的还想着回家?这处便是你家,我主与贵人是明媒正娶,不是淫奔成婚,既是入了家门,就该将心思收好,多顺着我主,让他好好怜你。我主家室豪阔,多的是想要缠他的,你就不怕那班狐媚将他爱宠分去?此时正该趁他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将他抓牢!
竟是教你争宠……
你回她:那些与我不相干。我只求他快快把我腻烦了,早些放我走。
她听你这话,一阵气闷,不知该如何劝起,只觉你这人真是怪,不论人间还是魔域,碰到这样境况,想得条好路走,不都是这副手段么?眼下在这幽冥地底,你不傍牢了魔主,谁给你做靠山?!似你这等,魂魄都要依附魔主才得以存身的,除非得了魔主抬举,不然哪个大魔看得起你?你走又走不脱,将来若是沦落,连那最低等的地魔都敢欺你哩!真个不知好歹!
她一边腹诽,一边忍不住溜眼到你颈间几枚情咬上——我主下嘴不轻,那情咬深红带紫,好几日都下不去的,便是情动,也做得过了。
罢。
之前是得不到,既贪且馋,现下得手,尚且还在新鲜,谁知过段时日还是不是这样爱呢。这是你与魔主的因果,她一个底下人,管不到那么宽。
她深叹一口气,轻声对你说道:方才贵人未醒时,我主差人送来七宝,……是昨夜的赏,凡是我主幸过的,都要给赏,尤其是伺候得好的,赏的更多……
这么说,昨夜你还把他伺候得挺好?看那七宝都快把屋内堆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么叫伺候得好?
你气得唇舌间涌上一股腥甜,起头你以为是自己的血,后来回想,似乎是昨夜你们纠缠时,你咬破他舌尖,他咬破你下唇,两边的血混到了一处。
这也叫伺候得好?
你身上都是他情咬,他后背都是你抓痕。
这也叫伺候得好?
好啊。当然好。妖魔就爱这样带血的走风月,不然不足以表他心爱。
你说你不要。要了也无用。
她说我替贵人收好,日后说不定用得上呢。意思是你别以为总能像现下这般荣宠不衰,到了爱驰时,你便会知道金银珠玉当真是好东西。至少它们能为你“买”来一时安宁。
你说不必收了,不是要赏的么,那便赏我回家一趟吧。我想回去看一眼。只一眼。
她说,这个我们底下人可做不得主,我主么……此时正在新鲜,更不会放你去。
你垂头闭目,再不开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暗晚时分,但生过来看你。他来之前,她们又为你蒙上覆巾。你问她们,这物还要再蒙多久?她们答说,按此地婚俗,要蒙到贵人收心为止。
收什么心?
就是贵人不再总想着回家了,那便能摘去。
照目前这境况来看,且有得蒙了。
第22章讹骗
昨夜一场情事已耗干你心神,此时无力再与谁争短长,她们要蒙,那就蒙去吧。覆巾蒙眼的一瞬,昨夜种种不堪尽数回笼,你一颗心猛地一缩。还是会怕的。深深深深的怕。怕再来一次。你甚至怕她们撤走,怕她们撤走后那无边的静,怕静之后忽然掠过来的那只手。怕那根舌头。怕他唇齿。怕他不停不歇的纠缠。
你不知他停在外间,正在看你唇上那一缕新伤,看得如痴如醉。看够了,他才慢慢踱进来,坐到你近旁。想到昨夜你连唤“但生”,不知怎的,他居然连自己的醋也吃起来。只听他沉声问你:昨夜听你唤“但生”,这但生是你何人?
你和他由昨日至今朝,面都没见过,昨夜只听得他那难抑的喘息,并未听过他言声,此时忽然开言,吓得你当场弹起,向旁躲避,他一把扯住你衣角,要你答话。
你犹豫了半歇,答说他是我兄长。
他不满意了,说你胡说,明明你父母早亡,阖家只余你一人,又从何处得来这“兄长”?
你说是你认下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说再不讲实话,你那但生命在旦夕!
你颤声问他:你把但生如何了?
这句话问的真叫催情。
怎么?他于你有多重要?重要到你愿意以己身来换他一条命么?
他屏住气息等你应声,久等不得,便有几分不耐:说话!我问你可愿以己身换他一条性命?
你低头不语,泪落纷纷。半晌,你应了一个“愿”。
他攥住你衣角的手一颤,这个“愿”字,让他无比餍足,从此几乎迷恋上了这类在他看来无伤大雅的小小讹骗。被揭破之前,他一再地用“但生”来让你就范,从而收获双倍的餍足——你怕“但生”死去,他胁你时,你总是默不作声乖乖依顺;“但生”对你如此重要,重要到愿意忍下一切,你必是恋慕他的,只是嘴上不肯说。
自此往后,拿但生来讹你,从不失手,于是他渐渐上瘾。
今夜,“但生”这道法门刚被他诈出来,他要用来试你能忍到何种地步——挑起你下颏,舌尖轻轻舔过你唇上那缕新伤,你稍一挣动,他便把“但生”搬出来:不是说任我施为的么?再敢动,就把你那“但生”捉来,当你面杀掉!
你果然比昨夜乖顺了许多,他将你双足环上腰身,直狂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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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肯离去时,你已是一副繁花落尽的颓靡模样。
幽冥地底都在盛传,魔主的新宠不言不笑,总是闹着要回人间,偶尔听他与魔主争吵,魔主用“但生”胁他时,他却又委顿下去,再不言声。有那不知状况的大魔心中暗暗稀奇:“但生”不就是魔主名讳么,怎的还拿自家来胁那新宠?
终于有天,一名服侍你的女娘说走了嘴,其实她说的并不多,只是你被她一句话点醒,忽然就通透了——在此之前你从未想过,但生与他,是同一“人”。
那夜他再来纠缠时,你迟疑着唤了一声“但生”,他顿住,你于是明白那女娘说的是真的。他与“但生”,果然是同一“人”。
但生……
你哽咽着问他: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欺我?
他静默无言,只把手探向你眼上,将覆巾取下。你终于见到他。他是但生,又不是但生。
他比但生高大得多,那张脸比但生俊气得多,声线也不同,难怪你认不出。
这当中最可惨之处,是你以为但生是个“好人”,以为他是你荫蔽,能为你挡掉所有邪魔外道,你依在他造就的一片阴凉之下度着岁月流年,无比心安,你还天真地以为他不图什么,却不料他要对你做与它们一般样的事。
从此往后,你再不唤“但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再来找你走风月,你不想要,此时却也由不得你了——你已离不得他,你的魂魄被他吸附,若是一天不走风月,你便从骨头缝里往外冷,冷到恨不能即刻去死,却又死不去。你悲哀地发现,这副躯壳极易被他挑弄,不需如何,只要舌尖与手,你便酥煞。他甚至会用你情动来迫你求他。你于是一天天自厌。
再过半月,大魔们惊异地发现你面色一日日鲜妍起来,颓靡中带着惊心动魄的媚色,显见是得了滋润的。
魔主对你,可说是专房擅宠,除了不让你回人间,便是你要天上的月,他也能依你。你却偏与他反着来,除了回家,什么也不要。
他问你为何定要回去?
你答他此处非家,你家在栗园小村,春季有香花,夏时有蝉鸣,秋节有甜栗,冬令有细雪。一年之间,四时变换,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那才是家。
他听后半晌不言,终于松口答应让你回去一趟,只是你需明了,例外之后,再无例外,今后你不能再开这个口,他也不会为你再破这个例。
你开心得眼都亮了,赶忙追问究竟何时启程,他说今夜子时去,寅时归。
你说那时刻乡邻们都在梦乡,不能道别,可否延至卯时?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且去,到了地方自会有人等你。
你隐隐觉得似有何处不妥,又怕问得深了,他会把这“恩典”收回去,便不再多言,一心一意等着回家。
此时才申牌时分,离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呢,你就迫不及待地拾掇起自己来——衣衫换回旧时样式,鞋履也是,家中入了冬,少不得要戴一顶风帽遮风。都预备好了,你便一趟一趟跑去看更漏,一陌一陌数着时刻,巴望早些到子时,你好回你那栗园村。他自答允让你回人间之后,便赌气不再找你,却又忍不住悬想你,隔三差五透过镜鉴看,看见你开心得团团转,醋得不轻,几次想要反悔,不让你去了,终于都忍了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亥时末尾,有车驾来迎,去之前他们将你双眼蒙上,说是到地方了再解开。你亦不多问,心中所思所盼,只是早日回家。
那车驾载着你飞越尸山血海、幽冥鬼蜮,不知过了多久,车驾停下,放你下来,解开眼上覆巾那刻,你见到的,是个冬日暖阳下静谧安宁的小村。许是下过雪,村口那株栗树身上堆了几团细雪还未化掉。
不是说子时来,寅时走的么,怎的看来像是午时的光景?
你心内那一丝不安渐渐大起来,似浮在水上的葫芦,怎么也摁不下去。
啊呀!这不是柳桥么!他婶儿!柳桥回来啦!
耳畔炸响一声惊呼,你张眼一看——竟是吴婆!
她咋咋乎乎迎上来,拉起你手上下左右看过,边看边说:天爷护佑!你可算回来了!自那日但生说要带你上州郡医病,都仨月不见了!瞧你面色这般鲜润,定是好完了!
乡邻们纷纷围上,一张张脸还是旧时模样,你心内的不安渐渐被这一个个鲜活的人抚平。他们东一嘴西一嘴地问你状况,你应接不暇,一大帮人将你簇拥至老夫妇家,老妪听见招呼出来一看,看到了你,又是一阵久不相见的惊呼,她硬拉着你进家,摆上果碟,这就要去给你做饭,还说要做你最爱吃的一味汤水。你一张张脸看过去,看这凡尘俗世中待你好的一班人,心中满是再不能见的酸悲。老妪做了满满一桌饭食,邀四邻同用,你们坐在一处说说笑笑,说家长里短,说今年收成,又说昨夜那场雪好大,明年许是丰年。你听他们说得热烈,不觉竟已潸然。乡邻们见你下泪,都惊住了,纷纷问你可是有哪处不自在。你背身抹去泪水,扮出一张笑脸来,引着他们往别的话上聊。
一餐饭吃净,四邻俱各散去,留你在老夫妇家中暂歇,老妪说一会儿吴婆要带人去替你扫屋,你那屋仨月不用,落了浮尘,须得扫过才好进去住。你说不必费心,略坐一坐你便要走。她问你要走哪处去,你答不上来,她就让你不必这样急,待她将今年新酿的酢打些送你尝。听到这新酿的“酢”,你心猛地一沉——老夫妇俩是从东边过来逃难的,从不曾酿过酢……你又想到子时至寅时正是天地间最暗的时刻,绝不会有这样明媚近午的天色,你额上沁出了一层凉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不是你那栗园村。
那这是何处?
此时你回头再看老妪,猛然发现她面上僵硬,眼窍发黄,手上缀满了斑,你是医者,一眼便认出,那是人死之后发开的尸斑……
你惨叫一声拔足狂奔,呼呼风声掠过耳边,天色越来越暗,终至成为一片浓稠的墨黑。
你本都死心了,打算再好好看他们一眼,再好好把这巴掌大的小村走一遍,就认命去那处,再不提回来的事。可如今还有那些人么?还有那巴掌大的小村么?
你放声痛哭,哭至气息壅塞,晕厥过去。
第23章偷期
栗园小村是但生送你的“恩典”,这事他一直瞒的挺好。今次也一样,若不是亚父在当中做了一个小手脚,他可瞒你至天荒地老。你对这些假人假物一无所觉,还打算仔细藏起一份作伪的美好,在往后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偶尔拿出来回味:看到手上一只暗绿茶盅,便就想到家中已届春日,流过村边的那条河上,浮冰都化尽了吧……
谁知都是作伪得来的。
只要是作伪,就总有穿谎的一天。
亚父自作主张将你对人间的想望毁去,这举动触了但生逆鳞,他要动手清算了。亚父不怕他清算,反正他自认坦荡,作为幽冥地底的元老,他眼见着但生对你有那不可自抑的苗头了,就敢犯颜直谏:我主,这般优柔可不似您本性,若定了心要将他收用,便要将他关在地底足足三年,一日也不能少,否则前功尽废!如今时日还未过半,您就动了放回去的心思,难不成还真能放他回人世?他已阴阳倒转,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岂不更加受苦?您一日不毁去他对人间的想望,他便一日不能断念。如今下了一剂猛药,未必不是好事。再说了,他是您命定的劫数,弄回来了,做个玩意儿便罢,为何还想着……
但生一掌拍塌了面前的一张条案,眯眼盯着跪在地上的亚父,盯得他汗出如浆了,才啐出两字:多事!
他在亚父这头啐他多事,重罚他;去了你那头,却也不说软话。他来时你还在昏睡。即便是在梦中,那泪也止不住,泪从梦里流到梦外,你睁开眼,愣愣怔怔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自来之后,你还从未这样长久地看过他。末后,你问他一句:那些对我好的人,从未存在过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绝想不到此刻他心中翻腾的醋意,是怎样将他酸倒,那醋意是冲着你和胭脂去的,他总觉得自家劳心费力想要讨你欢心,拿出来的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物事,怎的就拼不过那蛇妖红口白牙的一句诳语?!即便这些人、这些物都是他造出来的,那又如何?你不也很想恋么?说什么从未存在过!那些假人对你的好难道不是实打实的么?!你还有何好嫌的?
他心中怨怒,见你默然掉泪,却又心疼。他伸手抚你脸,想为你拭泪,你偏头一躲,避开了。他那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和他说出口的那句话一样,受着冷落。
他说:还有我对你好。
你不知道,在他千万年的岁月当中,这是多丑的一句话。他知道,他把它说出来了。但那最关紧的真相,他却不屑分说明白,在他看来,特特为你造一处“桃花源”来哄你,就是做小伏低,非常丢丑,谁要挂到嘴边!况且,也不是所有的心爱,都要挂到嘴边的。
魔物与凡人,所思所想,天差地别,你觉得他骗了你两次,一次是但生,一次是栗园村,这样欺骗是将你心中指望跺在脚下,一下下跺得稀碎。他觉得你不领他情,还叫他吃够了委屈。
你们好久不讲话。除了走风月时,他情难自禁说的那些荤话,或是你被他迫着说的羞话,再无余话。
流言蜚语在幽冥地底飘来荡去,说的都是关了你两年多了,新宠也变成旧宠了,看样子,再过不长时日,魔主就该别恋了。绛瑛还是有几分可怜你的。她与魔主不同,她母家是凡人,父族是狐魔,对凡人看得比魔主清楚,心思也比其他大魔细腻得多,知道这样境况下,那受不住的凡人,是要寻短见的。这段时日,她守着你,一步不敢轻离,不是怕你真寻成了短见,而是怕你寻短见的举动惹怒了魔主,招来更恶的事。你都成了半个魔物了,过不多久,你便和他们一般,想死也死不成,现如今就是想死,也得先过了魔主那关。她常常劝你不要与魔主怄气,凡事想开些,千万别逆着他来。奈何你总也听不入耳。
那日,绛瑛听说魔主去了别处,不来你这儿了,她心中一紧,想的是不知消息可曾传到你耳中,你又作何想?
你心中全无想法,有的只是心死之后的平静。她进来探你时,见你正在编两枚同心结。她先是一愣,复又一喜,她以为你这同心结是送予魔主的,顿时心怀大慰,竟打算寻个时机将这事透给他知道。在她看来,魔主就是做个样子而已,为了气你,或者说为了不气着他自己。若你真肯将那同心结拿出来,当面送他,哪还有那些钻头觅缝的狐媚的事!
她哪里知道,你编这同心结不是给但生的。你在梦里编过,编好了挂在树梢,却不见胭脂来。如今你将胭脂当做是救命的浮木,奢想她能在你灭顶之前将你解脱出来。你也知道这是奢想,但只要还存一丝指望,你便愿一试。编好两枚同心结,握进左掌心,你躺到床榻上默念“胭脂”,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睡梦之中。
胭脂来了。
她在烟波浩渺处,模模糊糊只见个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她问你如何就想起她来了?
你答不出话,于是垂头不应。
她游过来,又是贴紧你坐下。你闻到她身上一股浓香,又见她妆回从前那副艳帜高张的模样,便不好盯着她久看。她倒混不吝,两指捏定你下颏,一张脸凑得极近,那竖瞳逼视着你,看得你心头发毛,半晌,她缓缓道:怎么,有事求我?
你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双手无措地捻着方才捡来的一片落叶,她见状一笑,替你把话说了:想我救你出那处?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让我吃哦!我要将你从头吃到脚!复又从脚吃到头!
你强自镇定,只是那微颤的双睫泄露了你的怕,她嘻嘻笑着搂定你肩膊,咬耳说道:你莫怕嘛,又不会真吃了你!只是与你在这梦中生儿育女,安稳过完一世,有何可怕?
她摸你,从脸摸到手,直摸进左手掌心,摸到那两枚同心结,速速抽出来塞进胸前:这两枚同心结我先替你收着,日后要入你梦也容易些。哎,你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梦中偷期?
你听她那“偷期”,脸都白了,不敢细想这背后又伏藏着何种祸端。
同心结是一条用你心意结成的界,在这条界线之内,伯劳是嗅不出你们的,也吃不掉这个梦。换言之,在这同心结内,她可对你为所欲为。
很快你便后悔了,她在短短数息之内将“两情相悦”走完,又走下聘放定,片刻之间就到了洞房花烛。那红烛高烧,喜床喜被一片都是红,红得你头晕目眩。她此时过来,宽衣下帐,紧紧搂定你。你早已见识过风月,不会不知她意欲何为。你死死闭牢双眼,不敢动,也不敢看她。她翻身骑住你,一双手从你衣领探入,四处狎游,游至下腹时,你终于忍无可忍拒止了她。不想她力气这样大,单手就钉死了你,你在她身下动弹不得,慌得要反悔,拼力挣动时,她俯身将你一边耳珠含入口中,附在你耳边媚笑道:你被他戏过了么?
你——被——他——戏——过——了——么?
那字音一个个被放大,反复填塞你耳道,你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整个人从内往外冒凉气,那颗心尤其凉,凉到了暖不回来的地步。你问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嫣然一笑,手底下渐渐加力:我爱你呀,你若想男汉,我也一样能变,我们蛇族若为男身,可予你双倍的快活,你一试便知,往后还要上瘾呢!
你眼睁睁看她从冶艳女娘化身为俊俏郎君,想到了“饮鸩止渴”,又想到了“自作孽不可活”。此时后悔已晚了,你走不脱的。便是梦中也走不脱。梦中比梦外更可怖,梦中时辰流逝是由她定下的,她想快便快,想慢便慢,想慢慢慢慢狎戏你,你又能如何?她这风月场中的老手,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一次将你榨干。数月之后,她甜笑着对你说,她已有了身孕。
临盆那天,你被她挡在门外,她独个儿熬过了数日的阵痛,终于娩出一个小小孩儿。是个女娃儿。她将孩儿裹好抱出来,交到你手上。你手忙脚乱地接过去,心中又是茫然又是紧张,初为人父该要如何,你心中没有一点底。怀中小小软软的一团,就这么偎在你胸前,你凝神看她看了好久,看那小小一张脸上小小鼻梁高挺,眼睫长翘,似你又似胭脂,看她合眼睡着,梦中轻轻咂了咂嘴。看得入神了,你伸出两根手指头去轻捏那小小的手,那小小的手抓定你一节手指不放,你一颗心都要被她化去了……
你与胭脂商量着,给孩儿取了名,大名叫素素,小名叫狗儿,因她是戌年戌月戌日出生,戌为狗,小名狗儿虽不好听,却也贴合民间为了孩儿好养活,大名之外总要取个贱名的风俗。胭脂本来嫌弃这小名难听,要改,后来听你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都是想孩儿平安长大,她自与你相识以来,还从未听你说过这许多话,又见你天天忙进忙出,总是围着她与孩儿打转,心思便软和了许多,也就随你去了。
在梦中,你与人间差不多少,都是身无浮财,如今添了家口,更是捉襟见肘,整日里奔忙都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狗儿还小,体弱多病又爱闹,你拉扯得辛苦,胭脂又帮不上什么忙——她天生一个妖物,除了扮靓惑人,从没沾过阳春水,家务事是不懂的,带孩儿是用蛇尾反复将孩儿抛上半空又接住,好悬没把你吓死!你不敢叫她带,出门时用条背带把狗儿绑在身前,带着一同去采药或看诊。狗儿才刚半岁,胭脂便回乳了,没得奶吃,小家伙夜里饿得直哭,你带柳麟时带出了经验,与乡邻买了几斗新米,碾成粉,筛过后晒干封好,夜里起来,用滚水冲成糊糊,吹凉了一口一口喂她吃。日忙夜忙,还要应付一个需索无度的胭脂。你但凡敢说不要,她便摆脸色给你看,嘴上说出的话句句都拿孩儿做文章:我就是要吃你呀!你若不愿,明日我便带狗儿走!
你这条软肋,她一抓一个准,被她扰得不堪了,你便向她讨饶,她非但不饶,还说要与你试新花样。你在梦中的日子,并不比梦外好多少。
就与世间所有俗套一般,胭脂用狗儿绑住了你。即便你出了梦,心里也挂着狗儿,怕她缺吃少穿,怕胭脂一个不小心将她摔痛。
第24章食梦
这几日,绛瑛见你心不在焉,常常走神,以为你在想退路,言语中就忍不住要提点你:贵人前段时日不是编了两枚同心结么?怎的不亲自送去?再不成,我替你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断断续续听她说了一段,回过神来,说不必,那是我自己编着玩儿的。
她以为你在置气,又劝:我主性情刚烈,最是吃软不吃硬,贵人服个软,我主便会回头,又何苦要与他硬拗?
她哪里知道你想的是不来正好,不来清净。
可那捉摸不定的魔主,又如何会遂了你的愿?
当天夜里他便从别处过来,之所以来这一趟,是因为他听闻你偷偷用自己的钱买来一些编绳,加上绛瑛有意无意透给他说你在编同心结,他心里有些小小期待,盼你能把东西给他,他好得个台阶下。
他几日不来,这时忽然进来,吓你一大跳!
忙不迭地把手上编绳收好,那些编到一半的小玩意儿也推到身后藏好,你很有几分心虚地等着他发落。
他一眼就看见你在藏东西,抢过来细细看了几遍——有几只小猫小猴小猪,也有小鱼,就是不见同心结。又不好开口问你讨,他就这么生起了闷气。
气归气,风月还是要走的,几日不见,这风月走得格外有声色,几乎要将你腰骨折断。
你熬不过,昏睡过去后,他四处翻找,要把那同心结找出来,找不到,他便起了疑心:那同心结若不是给他的,那是给哪个的?这些小玩意儿看着也不似给大人的,莫不是给孩儿的?是谁的孩儿?
疑心一旦种下了种子,便再也拔不去。他沉着脸把伯劳召来,放它入你梦去,并且下了格杀令,若见有异样,定要将那“异样”格杀!
他要找的那两枚同心结已被你带入梦中,又如何能找得见?
起初你并不知道能将梦外之物带入梦中,也是靠着猜度试出来的。因在梦中编出的同心结并不管用,编多少都唤不来胭脂,你便想着或许梦外编出来的能用,没曾想一试就成。至于后来那些小猫小猪小猴小鱼,一半是俭省惯了,见买来的编绳还有大把,舍不得浪费,就想着编一些小玩意儿带过去哄狗儿;另一半是心内一直悬着,总是忍不住想到狗儿的饥饱寒温,想得心乱如麻,还不如手上不闲,把那些杂心思也编进去。有了狗儿之后,你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对其他物事的感知钝了许多,自然不曾想到,他竟能从这几件东西疑心到你梦中去。
伯劳在你梦中巡了几日,并未发现端倪,他疑心却日甚一日。因他见你眼中渐渐有了生气,近日竟有心思偷偷问绛瑛学一两手菜色,也不知是要做给谁尝。他心内的醋意满得都要溢出去了,你却还浑然不觉。
在你梦中,狗儿已会磕磕巴巴地叫“阿爹”了,也会单音往外蹦,要吃的要喝的要玩的。带她出街,她也会赖在摊前不肯走了。你余钱不多,只好哄她回家,自己给她做。幸好狗儿好哄,多数时候都挺捧场,不会挑拣你做出来的吃食,亦不嫌你做的小玩意儿难看,且越大越懂事,见你在灶间忙得满头大汗,还会摇摇摆摆地抬张小凳拉你坐下,要你歇一歇。你摸摸她发顶,将她抱入怀中,心内满是忧戚:狗儿一日日大了,这梦境中的太平不知能维系到几时,究竟要如何,才能护她周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夜,胭脂再来缠你时,你将她拒住,问她之前答应过你的事。
她说你急什么,这样好日子我还没过够呢!
你说实在不行,先把狗儿送出去吧。
她谑笑道:你是怕你在梦中轧姘头的事叫他知道么?
你被她噎倒,静默有时,低声道:错在我。你把狗儿送出去,好好养大,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将她送嫁出门,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你这话说得不详,倒像是要永诀似的,她听了频频蹙眉,用手掩住你口,不许你再说下去,后又将你圈入怀中,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我应下的事,便是舍命也会为你办到!
她明知你对她存着利用之心,却还心甘情愿受你利用,不过就是因为心中恋念你,心心念念,不能撇下。若能一遂心愿,她连命都能舍,遑论其他。
你没想到,那不详的预感,竟会应验得这样快。
也是合该有事,那日,狗儿正在床上玩耍,掏掏摸摸,摸到了那两枚同心结,三岁孩儿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东西扒拉出来,攥在手上拉拉扯扯,扯脱了一个角,那由同心结形成的界线轰然崩塌。你们露在了伯劳面前。成百上千条伯劳吠叫着围过来,先将梦的边角一点一点食去,周围的街市、通衢、行人渐渐不见,天空、大地也被撕开,最后只剩你们三个,胭脂把你和狗儿圈在中间,你紧紧搂着狗儿,把她盖在身下。伯劳这凶兽在梦中无往不利,胭脂被它们拖住,你抱着狗儿仓皇奔逃,跑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还是被它们追上。你忍着锥心的痛任它们如何撕咬,只是不肯将狗儿露出来。不提防两条伯劳一左一右咬住你手,另条伯劳将狗儿从你怀中叼走,一口咬掉半颗头颅,狗儿只来得及喊出半声“阿爹”……
你惨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全身都被汗水溻湿了。你已分不清梦里梦外,跌跌撞撞想要起身去找狗儿,却被但生拦腰抱住。你摆脱不掉,便嘶声喊“狗儿”。他问你狗儿是谁。你不答,只是奋力挣脱,死也要去找你的狗儿。
妒恨让他说出口的话满是怨毒,失却分寸:狗儿是你何人?是你三岁小女?
你惨笑一声,答他:你不是很清楚么,还问这个做什么?
他没想到你竟一口认下,连瞒都不瞒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好,可真好。他对你一再容让,居然容让出了这么个结果——你在梦中与那蛇妖狎昵百端,连孩儿都弄出来了!还编同心结送她!还用那同心结做界!真当他拿你没办法了么?!
他连自家的醋都要吃,何况是那蛇妖,更何况是那与你血脉相融的小杂种!
海似的深情,这时翻作无情。
爱惨了也恨毒了的魔,是要吃人的。
他将你关入地底,谁也不见,一心一意地要将你吃净、吃透。
第25章决绝
绛瑛再见你时,已是许久之后。那时你已呈魔态,只要魔主将他血肉炼化出来的另个“你”,与现时的你融到一处,你便会完全魔化,忘却前尘,眼中心内,只有魔主一个。
现时的你时而清醒时而懵懂,清醒的时候少,懵懂的时候多。绛瑛虽知道这是你必然的结局,且这结局对谁都好,但她心中总是有种不安定感,不知你会否再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体来。
她那预感还真准。过不多久,你便将自己腕脉割伤,想用人间的办法自绝。你的血流了满地,几乎将整个人的血都流出去了,还是死不成。死不成,反倒惹魔主气伤,你和他又是一番撕扯,他恶狠狠地将你反复吃过,你瘫在他身下,泪落如雨。
这下,连绛瑛看了都不忍了。她趁你清醒时,低声劝道:贵人且忍耐,不要再与我主争较,你如何能争过他?还不如识相些,好好顺着他!
你沉默有时,哑声回道:绛瑛,我在梦中曾有过一个孩儿。是个女娃儿,大名叫素素,小名叫狗儿,就在刚才,她被伯劳吃去了。我养了三年,从这么一点点养起,她刚刚会叫“阿爹”,就没有了。
她听了心一缩——天爷!怪道我主疯成这样,原是有这般因果!
她没听出来,你的时间已经停在狗儿被吃去的那天,再也不往前了。
你被但生关入地底,相互缠扯的那些时日,永远地丢失了。他恨到极处,把在你梦中杀人放火的恶事全都一口认了下来,并且还要添油加醋激你,你恨不能将他食肉寝皮。你们彼此之间,爱恨纠缠如业火。天道在此时,方才揭开“情劫”险恶且叵测的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你将腕脉割伤后不久,但生为你造了一个能见天日的小小花园。你常常在花园中呆坐望天,动也不动,一坐就坐到他来带你走。他见你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一时着恼,想着正该横下一条心,将你变为他附庸;一时又心痛,想着要不还是说些软话,哄你回心转意。
这魔物当真多情。他的多情与你的无情,正好是个对照。他因多情而着恼,你用无情来消解苦痛,奈何谁也得不到真正想要的,只能这么延宕下去,终不能从情劫中解脱。
自狗儿被伯劳吃去那晚开始,你的梦中就是一片空白,空白到了让你不敢合眼的地步。起初你以为只要求他、事事顺他,说不定他会让伯劳把你的狗儿吐出来还给你。但只过了一晚,你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恨不能把这段记忆从你脑中割去,叫你从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孩儿,又如何会把她还给你。有时候,他看你眸中一片哀毁,气恨又心痛。他宁愿你恨他,恨也是好的,多数时候,恨比爱长久。
一夜,你空白的梦境中,忽然来了一个胭脂。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说:柳桥,我依约来接你了。往下这篇话,你需仔细听好——你要找到一片若叶草,吃下去,明夕,自会有人将你带往鸦鸣之国,我们从那儿穿过去,通过魔域与人间的裂隙出去……
梦到此处,你猛地醒了过来,心跳如擂鼓。你反复想着梦中胭脂说的话,好久不转的脑子此时勉力转着——若叶草这处虽不常见,但若认真去寻,也能寻到。明晚他有事,不会到你这儿来,这或许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此番你比往常谨慎许多,找那若叶草也找得不动声色,就连绛瑛也没觉察出来你的异样。她照魔主吩咐紧守着你,待他三日后回来,你那“魔躯”炼化完成,他便要带你脱出轮回,彻底入魔。
那夜一切都平常,只是更漏下到二层时,绛瑛睡着了。守着你的其他大魔无一例外,全都睡着了。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天赐良机,而是有“人”在暗中帮你。这“人”是谁再明显不过,就是那些不愿见你惑乱魔主的大魔们。说直白些,若没有亚父暗中相助,你连这个门都出不去,更别提一路顺利到了鸦鸣之国。送你的“人”送到鸦鸣之国的入口便不再送,余下的路,你得自己走。
鸦鸣之国是万鬼死后的去处,里面烟树迷蒙,雾气茫茫,群鸦于鬼墓之上森森而鸣,间或听闻一两声鬼哭。放在往昔,你必定是要惊破胆的,可现如今你不知道怕了,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这鬼蜮当中,直走到路的尽头,一条巨蛇等在那处。
你唤她:胭脂。
她将头垂下,轻轻蹭了蹭你肩膊,又把头探低,要将你载到头顶。再是不知道怕,这时刻也还是要怕的,你狠闭上眼,骑上去,紧紧抱住她额角。她载着你从鸦鸣之国那一片参天巨木上飞过。耳边呼呼风声掠过,你看不到下方景象,自然也看不到胭脂身上的血,落了一路。她来接你,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便是她一条蛇尾,她把蛇尾卖给了贪婪的鸦鸣之国管事,换来你和她安全过境的一张保票。
一直到这儿,你们都还算顺利。事情起变是从你们通过魔域与人间的裂隙开始的。初时一切都无甚异样,还有几步你们就要脱离魔域,进入人间了。你和她悬着的心这时都放下一半,她甚至都化身为人,等着与你走过最后这几步了。不曾想变起突然,你被一股巨力吸走,你们全无防备。胭脂反手一抓,死死攥住你衣角,那股巨力将你们带往地底,几番拼扯,你衣角碎裂,她一时来不及再捉住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被拖了回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还在挣扎,想要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命”抗衡,直到你看到了但生。他就站在离你们不远处,目光森然,志在必得。
胭脂!带我走!!你答应过我的!!!
你整个人悬在半空,被挟往裂开的一条深谷。那里通往幽冥地底。
胭脂听闻你撕心裂肺的哭喊,奋力搏出,长啸一声现出原身,只见一条巨蛇卷地而来,紧紧缠住你,往人间拉扯。两股力量在角力,拉锯多时,胭脂不敌,她凄然望你一眼,拼尽全力撕开自己,舍出内丹,那内丹光焰巨盛,从半空击下,将你整个击碎……
或许她早就看出你对湮灭的热望,于是舍命相陪,叫你得偿所愿。
这都是一瞬的事。
但生出手时,只捞到四散的内丹,捞不到你,你身为凡人,被大妖内丹撞碎,那便化为尘屑,再不能转生。
这大妖当真一身好胆!
在碾压一切的强权面前,你无依无靠、无能为力,可你还有最后一招——将己身决然毁去,从此不复再来。
不知但生是否明白,弱者的报复,往往最为惨烈。
谁也说不清当时他那种痛与悔。那又如何,散去的,终究不会再有了。
胭脂的魂魄被押往饿鬼道,钉在地底永世不得超生,残损的肉身却还留在世间庇护你那一缕小小的残魄。内丹将你撞碎那一瞬间,她起了私心,她舍不下你,于你魂飞魄散之时偷偷含了一缕残魄在嘴里,这么小一缕,不会有人发现的。她想。只要这缕残魄还在她嘴里,在她庞大的妖身彻底散灭之前,她还能护着你,你还能陪着她。你不是说过很想过一过家人围坐、灯火可亲的日子吗?千年岁月风尘过后,万一她护不住你了,这缕小小残魄被逼转生,她或许可以给你一小段这样的日子,从此不留遗憾。
她答应你的,当真是用命去践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不知但生与天道做了一笔怎样的交易,十年之后,天道将弥勒派往六界,去搜寻你踪迹。其实谁也都不抱指望了的,那样境况下,别说是人或是半魔,就是大魔也未必能持魂不散。之所以还要去做这无用之功,大约是为了给但生一个交代吧。弥勒是掌管来世之佛,若他出手还找不到,那但生也好死心了。
倏忽又过了百年,弥勒探知一缕极细极细的脉息,像是你,又像是那蛇妖。他回到当年巨蛇殒身处,从她嘴里掏出了你。你一缕残魄惊惶失措,苦求弥勒将你碾碎,碾成尘屑,于天地间再不留痕迹。弥勒长叹一声道,当年那大妖拼着一条命用内丹把你撞碎,若真是业力除尽,你早该化干净了,时至今日,还让诸天寻着你这缕残魄的踪迹,那便是业力未除。天意。又说,你是他劫数,业力未除,碾碎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生受这一遭?
当年之事,诸天都已传遍,知悉因果的弥勒,对你生出了慈悲心,他问你:你不愿转生么?
你哭得出不来声,他未曾见过一缕残魄也能伤怀成这副模样,于是长叹一气道:那便罢了。你且去。只是,下回再有来寻你的,你怕是躲不过去啊……
说完,弥勒手结一枚印记,将你封入大蛇躯壳内,那缕残魄的气息与蛇妖的妖气混在一起,暂时消匿了踪迹。他回去报予天道,说是百年以来,踏遍六界未曾觅得你半点音信,想是已然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了,依他看,也不必再找了。
但生不信,还专程去寻过弥勒。这掌管来世的佛满面慈悲,劝他看开些,放过自己,也放过旁的人。他不听,还要去找。
千年之后,弥勒所结印记淡去,大蛇的躯壳也已散做尘泥,你那缕残魄无处遁逃,但生寻到你,随你一同入了轮回。因你寄身蛇躯千年,入轮回时也把胭脂的一小部分妖气带了过去。你转生在明末一户半耕半读的穷书生家中,与但生、胭脂纠缠数年,他们二人守你守了千年,终于守到你时,爱欲决堤,贪欢太过,竟生生将你爱杀。两百多年后,你又再度转生在一片不见尽头的野莲海边,这世,你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知画莲的痴人。也叫柳桥。
——第一世完结——
第26章孽缘
这一世,你托生在一户半耕半读的穷书生家中,家在兖州府东平州滋阳县,父母双全,你父柳深,你娘张凤真,他们二人膝下只得你一人,因而疼你爱你,如珠如宝。这一世,你总算有了自己的家,只不过你娘生落你后得了慢疾,体弱多病,家中一应事务帮衬不得,全靠你父一人勉力支撑,一家人靠着几亩薄田与你父做塾师的束修,勉强糊口。
这年是明崇祯五年,东平大旱,方圆数百里颗粒无收,眼见着一家人有饿毙之虞,你父不得不修书一封,开口求了一个从未求过的人。那人远在泉州,你父于他有救命之恩,早在两年之前,他便已有书信送来,说是仰慕你父人品学问,求你父到他处执掌家学,教育宗族之内一干子弟,当时你父因路途遥远,不忍抛撇你母子二人,并未应允。到了此时,日暮穷途,为免一家人饿死,你父也只能应了这份差,带上你先去泉州看看状况。你娘体弱,当不得这千里迢迢一路风尘,只能守在家中,待之后一切落定了,再来接她由水路缓缓过去。那年你十七,从不曾离开过娘亲,也从不曾离开过家,你娘握定你手哭个不休,你父子二人俱各落泪,小小一个家中一片伤惨。后来还是你娘陪嫁的奶妈张婶儿挨个把你们劝住了,说是就要出远门了,不兴这样做兆头的,即便做不到笑脸送出门,也不好再哭了。又说你们父子这一路有她家老头子照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你娘生平最听自家奶妈的话,听她说“做兆头”已吓得收了一半的泪,再听她说有张叔跟着照料,另一半的泪也收了,就是抽噎着要你父子二人一路当心,到了之后早日来信报平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就分别了,你们父子二人满心的离情别绪启程赴泉州,水陆兼程地走了数十日,终于到了。那时正是春浓,刺桐花开满城,红花绿树,似火欲烧。你们从海上来,碧水尽头,就是一片这样的花红似火,无数商船点缀在红花碧海中间,那繁盛的景象,你们从未见过。泉州城中的豪阔奢靡,你们也从未见过,此时走在热闹的街市上,过惯了“柴门小户、荷锄来归”的日子,乍见乍听都是声色,你们颇为不惯。你怯怯地缩在马车内,拈起车帘一角偷偷往外看,看外头花花世界,炫人眼目。
许是水土不服吧,这一路上你先是得了伤风,半好之后又开始咳嗽,日夜不停,咳得撕心裂肺,将你父咳得白发都添了好些。到泉州城后,他头一件事,便是去投那邀他来的人,请他为你延医看病。
你们去投的这个人姓杨名振甫,字思谦,是现如今杨家的话事人。若时光倒退千八百年,他们这家,你们还真高攀不上——六朝隋唐时的弘农杨家正是他本家,后来到了残唐五代时,朱温屠灭门阀,几乎遭了灭顶之灾的本家只余他们这一支,先是远远迁至江浙,后又迁至闽地,虽说是“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他们这家也远远超乎了寻常,又因在泉州本地世代经营,很是有根基,进了这处地界,他家便是俗语讲的“地头蛇”了。既是“地头蛇”,寻个治嗽疾的圣手还不是手到擒来?把你们安顿好之后,杨家便派人请来医者,开出方子吃过几日,你嗽疾便去了大半。见你好得差不多了,你父才有心思去支应差使。差使就是去设在宗祠内的家学,给杨家族内子弟授学。他授学的都是十五往上的学生,小的自有旁的业师来教,每日课业不重,还有些闲暇在家陪你。加上杨振甫待他很是恭敬,他手底下十来号学生也各有家学渊源,尊师重道,天资聪颖,教起来不算吃力,你们在泉州呆了半月之后,你父决定将家安在此处,预备过段时日就去把你娘接来,一家团圆。
谁知还未及起行便出了事端,你们不得不从泉州逃往金陵。
事端其实本不该成事端,奈何造化弄人。
还是回过头去说这事端吧。
你那嗽疾断根之后,你父便要你将课业重新拾起,为着方便辅导课业,他让你随他到杨家家学去,与杨家宗族子弟一同听他授学。
到学那日,你一进门,十多双眼睛全都往你那儿跑了……
之前在家时,你父并未让你与其他学生一同授学,只在他一日闲暇之余,单独与你讲课,这是你头一次要与这么些人同坐一处听讲,心内本就不自在,他们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你看,你更加紧张,立时想要打退堂鼓,从大门口溜走了。你父将你牵进来,安你坐到他师席正对面,又说与其他学生知道,你是他独养儿子,还请同门多看顾你。其他人听闻他这样说,都把目光收了回去,仅只那一个,目光一直黏在你身上收不回来。
那人名叫杨遂春,字子承,是杨振甫的儿子,现年十八,生得一表人才,学问也好。杨振甫为人不茍言笑,但谈到家中这根独苗时,脸上也是止不住要带笑的。就这么一个人,偏偏恋上了你。恋得成了病,痴缠到送了命,这不是冤孽是什么!
彼时闽地男风炽盛,休说巨宦富室,就是寻常百姓家也常见结“契兄”“契弟”的。结为契兄弟的两人,一样要三媒六证,花轿进门,契兄父母将契弟当另个儿子养,也当子媳一般养,契弟到了婚娶的年岁,契兄家要为其置办迎娶新妇的一应物事,婚娶之后,契兄弟仍然同床共枕的也有大把。这样风气下,你一个初来乍到、毫不知情的北人,被那满屋怀着春心的男汉渴看一番,本也平常。后来听闻你系业师独子,屋里那十来颗躁动不安的心,大都熄了那“折花”的心思,只有杨遂春那颗心一直不肯熄。那天一整天,他都在偷偷看你,看你黏着你父,跟进跟出,始终寻不到时机与你单独说话。转天好不容易说上话了,说的又是些全不相干的,及至到了快要散学时,他总算截住暂时落单的你,邀你今晚与他一同出街看花灯,你讷讷回他说家父还要考校功课,夜里你是不出门的。他回说那白日也行,明日家学放旬假,正好可带你四处逛逛,吃几味有名小吃。你还是讷讷回他,你向来爱清净,不大愿意出街,多谢盛情了。他还要再说,你撑伞追上你父,匆匆走入一片雨丝中,剩他一人在原地呆看你背影,一看看好久。
因你自小有弱症,你父母怕养你不大,总是拘着你,不让你往外走。稍大些了,又嫌外头人多且杂,怕你沾染上病,也不愿带你去走市集,人稍多些的地方,都不让你去。故而你都到了这般年岁了,还是脸生面嫩,不论跟谁说话,说不上几句就要脸红。
这一世对你一味庇护的父母,不知好还是不好,他们把你塞在羽翼下,总不肯让你见风雨,若是能庇护你一世还好,最怕半途抛撇,剩你一人,叫你如何在这世上存活?都说为人父母者,爱之深则为之计长远,然而当时你父母并无计长远的心,因此事端一出,措手不及,险些将你一同赔进去。
只是当时世道尚且还未露出乱离的苗头,你父亦有相当自信能够护得你周全。
谁又能先预知那变幻无常的世事呢?
就像你们都不能预知杨遂春迷你迷得吃不下睡不着,夜里起来画了几十上百张你,一夜夜累积,那画铺满了他的卧房。画你仍然不足以让他那颗燥热的心凉下来时,他便写信,也是几十上百封地写,只不过当时还要脸,信写了无数,却一封也不敢送交你手。他约你约了十来次,没有一次你是肯的。后来他许是绝了将你约出来的心,竟然径直追到了你家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杨振甫将你们安置在离杨氏宗祠不远的一处别业,屋舍小而精致,你与你父,加上张叔,三人住刚刚好。散学后,你与你父会从祠堂西角门出去,过一条浮桥,走不多久就到居处了,很是近便。他无数次躲在宗祠廊檐下看你,看得且是细致,连你生白一张脸上小小一根青筋都看分明了,夜里回去就在纸上描。
泉州傍海,海风吹拂,日光酷烈,本帮人少有生得白皙的。似你这般白得像玉石雕琢出来的,总能引他怀想,若是让你躺在黑绸上,那是怎样一副动人心魄的艳景。想得多了,他就真的走去把黑绸买来,一买买好多,堆得库房都装不下,招来他爹一顿好骂。他想你想得入了魔怔,三不管五不顾地寻时机与你说话,给你送东西讨好你,然而话说不上几句,东西也从未送出去过,惹得他发急,一宿一宿地熬着,一点办法也没有。熬到后来,他终于下了决心,要把心意摆到你面前叫你知道。
这天他追到你家,厚着脸皮跟进家门,趁着你父入后堂拿好茶待客时,他硬往你手上塞了一团物事,你不敢收,又塞回给他,这回他真正发了急,拉起你手,把东西死死摁进你掌心,再不许你塞回来。恰在此时,你父从后堂回来,把你们两人都吓一跳,那东西来不及送回他手上,就这么窝在了你手掌心。他走后你打开一看——是一条相思子做的手串,还有一方手帕,手帕上边写了字,写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是《诗经》里的名篇,经过千年演义,不知怎的,后世居然都拿它来表相思了。你过了半歇才回过味来,杨遂春是在向你表相思。你平日里深居简出,对此地结“契兄”“契弟”的风俗无从知晓,此时被他一条手串一方手帕,将同性相思直摊到面前,登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本帮人或是在本地久住的,大多会将这心意当做褒奖,有意的便往来联络,无意的一笑便罢。把这事认真当做事的,还真不多。
在你十七年的岁月往还当中,还从未收到过这般刻骨而直接的相思心意,且表心意的这人,还是个男子。这类心意,你是断不敢受的,于是他塞进你手心的东西成了烫手山芋,你不知该怎样办才好,亦不敢告知你父,因这类事体暗昧难言,你父又是刻板之人,更不好说与他知。你只能将这东西先收好,打算转天还给他,跟他说清楚,让他断了这份心思。
转天他见你偷偷看他,心头一热,以为你要接他相思,谁想到头来却是将这份相思心意退回给他,且还明说了你们之间不合适。他问你哪处不合适?不等你答又急急接口说道:我家饶有资财,日后家产生意全是我的,况且功名路上我也不差,定会挣来一份出身,将来你若跟我……跟我……
你静待他说完,不想他也是头次做这样剖心道白的事,说了一半,羞得说不下去了。你犹豫片时,小声回他:我自小有弱症,恐怕活不了多久,今生也从未想过要与谁结缘。你这心意,恕我不能领受。
还有多余的话没说,你怕他更伤心。
比如说你从未想过要与另个人如何,非要如何不可,也是按男婚女嫁的路数来走,不会与谁搞断袖。
因你自小有弱症,你父母在婚事上的考虑,都是选那家室清白、样貌平常的女娘,你们小夫妻的情事间隔有序,待女方坐胎了,便可不必再往这上头走。由此可见,你父母相当清楚,情事于你,是会要命的。原本可活三五十岁,情事上一旦剥丧太过,便会早早把你一条命送掉。他们太怕失掉你,以至于直到如今还未认真筹划你的婚事。
他们与你,谁又能到想离家一趟,还把个男子招惹来了呢?
杨遂春听岔了你的话,或许是他不肯认你这委婉的推拒吧,就抢白道:身子不好可以调理的么,我家多的是好药,为我家做事的名医也不少,你不必担心……对了,不如你住到我家去,我姐夫他们家是杏林世家,住过来求医问诊也方便些!
说罢,他情不自禁想去牵你手,你不动声色地退过一边,避开了。手串与手帕,你还给他,他不肯接,你便放在他身旁一张小几上,而后告罪匆匆离开。
打那往后,你便尽量避开他,避不及时,你就低眉垂目躲掉他灼热而多情的目光。这样追与躲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你十八岁生辰那天。
那天你父并未请客,想着按照家中旧俗简单给你过一过便罢。谁知近午时分忽然来了几个学生,当中就有杨遂春,他们都带一份厚礼,说是要给你过生辰,你父婉拒不过,只得让张叔出街多买几样熟食回来添菜。学生带的厚礼当中有酒,还不少,吃喝起来,他们几人围定你父敬酒,你父酒量虽好,却也当不过这般敬法,很快便醉得不知人事,那几个灌他酒的学生把他搀进房内休息。人散后,屋内只剩你和杨遂春了。他想你想得几乎要发疯,此时得了机会,立马坐到你近旁,诉说相思难耐:行之,我、我想、想与你结契兄弟!你放心,我家早已备下厚礼,绝不会亏了你……
他边说边迫近,近到你觉得不舒服了,就想躲开。他不让你躲,一把搂住你,凑向你颈边狠嗅,嗅到迷醉,他一口咬了上去!
你惊跳起身,被他压了下去,那时他已有了迷疯的症兆,你全然不知,还当他是玩笑开过了头。却不料他将你打横抱起,寻一处僻静地界就要用强。幸好张叔赶到,将事情闹破,直闹到杨振甫那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碰上这样没脸的事,杨振甫暴怒,狠捶了杨遂春一顿,将他关入家中,暂时不许他去家学,跟着他胡闹的几个宗族子弟也挨了罚。主使的和帮衬的都罚过了,还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谁知又没有。
在家中关了半个月,生生把杨遂春关疯了。他在家中发疯,写的念的,都是你。他爹娘进到他屋,见到铺天盖地的柳桥、柳行之,又见到半疯的独养儿子赖在地上发疯,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句句都离不开你。看过听过,大人们又气又心痛,气他不争气,心痛他这般痴心,居然为了一个人生生熬疯了。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诊治,大夫看过后只是摇头,说他这是桃花疯,这样疯病发出来,除非能把他心心念念的事体都了结了,否则好不了。又请了搞厌胜的巫师、驱鬼的和尚道士上门,都不管用。
杨遂春的娘杨方氏跪在地上求杨振甫,求他去跟你父说,让你父把你给杨遂春。杨振甫心神俱疲,沉声问她:你要我去求我救命恩人,让他舍了自家独苗再救我儿一命?!亏你说得出口!你儿是儿,旁人的儿便不是儿了么?!若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你看你儿做的那叫什么事?!
杨方氏抱住他双足不让他走,哭得声儿都变了:我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自然要多疼他几分!可老爷这么些年来就只得这根独苗,也忍心见他这样疯下去么?!再不得他来救命,我儿便要没命了!!
杨振甫一把将她搀起,无奈道:你且去歇息,我自有分寸。
杨方氏以为他改了主意,愿意去求人了,也就宽心收泪,放他出去走消息。
他们二人都不知道,那时节杨遂春已翻墙出门,现下正在家学外边堵你。他人是疯了,但还知道要去见的是心上人,身上装装整整,弄得很是齐楚干净,乍一看像是病好了。与同窗寒暄时也说的头头是道,他的疯只有在见到你时才会显露——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就敢当街将你压倒,扒衣撕裤,且他疯起来力大无穷,没三四个健壮男汉过来,根本拉不住他!
你父与你均被吓住,当日你父就向杨振甫交了一封辞信,内中委婉地说了自家才疏学浅,有负重托,这掌教之职,还请他另聘高明。
杨振甫心内负疚,说了许多好话,又保证再不让他那疯儿子上门缠扰你,又说如今课业上至一半,秋闱开考在即,此时骤然更换业师,对子弟们怕是不大好。你父沉吟良久,勉强答应留至秋闱结束。
你父此时才省得,原来男子也是会出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