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高兴、有人失落,又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刚刚气氛实在太紧绷了。谁知沈云萱又冒出一句,“那堂哥得给我补偿。”
沈老头要发火,沈云萱嘴快地说:“以前我爹和二伯去码头当小工,人家就一个空位,选了二伯,二伯嫌累不干,人家就让我爹干。从那以后我爹每回挣的钱都得分一半给二伯,剩下的再交给爷爷九成,自己只能留一两个铜板。
这次的事不是一样?本来李家答应的就是让我去,那机会就是我的,现在给了堂哥,堂哥往后挣的工钱都得分我一半啊。这不是咱家的规矩吗?爷爷你不是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家里没规没矩就是败家之象,发不了财吗?”
沈老头几次想要骂人都被沈云萱的话堵回去了,他确实常说那些话,都是为了约束家里这些人的,现在被沈云萱拿出来堵他,他还能说自己的话不对吗?
沈家耀刚皱起眉,又听沈云萱说:“我也没那么没良心,一直要堂哥的钱,就一次性补给我五两银子吧,本来说好的卖身钱也是五两。对了,应该给堂姐也补一两银子,要是堂姐想争这个机会说不定也能成呢,但是堂姐没争,二伯多少也得表示表示,不能欺负大伯。这样咱几房才能和和乐乐,规规矩矩,李家人知道了也会更欣赏堂哥。你说对不对爷爷?”
一张嘴就叫人掏六两银子,都够普通农家人生活四年了!
老大媳妇周氏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抓住沈老大的胳膊。一两银子!要是真能要到,他们家的私房能多一大笔,闺女嫁人都能偷偷给点钱傍身,这么好的机会一辈子都不一定再遇到,必须得要啊,实打实的好处,不要就是傻子!
而且沈云萱提到李家,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语气,但那就是威胁的意思啊,大不了鱼死网破把这事儿搅黄了,谁都别去。
沈老头声音里饱含怒气,“二丫你胆子够大的!沈福,你还傻站着干什么?难道你也想跟你二哥要钱?你这是对你二哥不满?”
“不是,我没……”沈福连连摆手,但迟疑了下,又说,“爹你别怪二丫,她就是听话,想按规矩来。”
沈云萱差点笑出来,她爹是不聪明,但憨厚的人有时候说话更气人。规矩是沈老头定的,她按规矩来有什么不对?
左右邻居听见沈家吵闹声越来越大,开始探头探脑地看了,沈家耀见状脸一黑,害怕走漏消息,忙说:“就按二丫说的办,就这么定了,谁也别再说啥。爷爷,你先帮我垫上,过后我还你。我有事跟你商量,爷爷咱们进屋说。”
他肯定是要跟着李家小少爷飞黄腾达的,人家小少爷不但自己做知县,还能把儿子教得进京做官,他跟着小少爷办事,以后再主动请缨跟在孩子身边,怎么也算有功的老人儿,待遇绝对差不了,要是每次把挣的钱分沈云萱一半他还舍不得呢,能用几两银子买断有什么好争执的?
上辈子他连秀才都没考上,在村里窝了一辈子,长辈一个个死了之后,他的孩子也不管他,他最后老无所依,是活活饿死的。重生回来,正好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想抢到去李家的机会,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进了李家,他这辈子就绝对饿不死了!
他这样着急,更让沈老头确信去李家是个大机遇,也就不跟沈云萱计较了。人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要是真让沈云萱急了,把事情嚷嚷开可就坏事了。所以沈老头压下火气,冷冷盯了沈云萱一眼,回屋拿出五两银子给她,转头问沈老大,“你也要?”
刘氏紧紧攥住沈老大的胳膊,沈老大沉默了一下,看着沈老头的眼睛,“爹,儿子没用,乡亲背地里都笑我生不出儿子,你送家耀去李家能不能顺带把大丫也带上?让大丫去当个
绣娘,在李家也能照顾家耀。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如厚着脸皮把咱家三个孩子都送去。”
哪有那么容易?沈老头亲自去李家见过李家人,那是个连下人都瞧不起他们的地方,要送进去一个都让李家人变脸了,想送去三个说不定弄巧成拙,最后一个都去不了。再说李家要是好去处,他就必须保证沈家唯一的孙子能进去,那就得给李老太太留个好印象,说希望孙子读书多少好听一点,都送去算什么?挟恩图报?
沈老头也明白,沈云萱一番话让老大两口子动心了。能挺直腰杆风光做人,谁愿意被人背地里笑话?虽说大丫那粗糙干活的手,当绣娘的希望微乎其微,可有机会和没机会是不一样的,他必须得拿钱堵住老大两口子的嘴,不然以后时不时念叨一次,这个家就不和睦了。
沈老头直接递出去一两银子,虎着脸,“别做梦了,真当人人都能成材?再说大丫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闷成那样,咋出去做活?她将来的夫家也不乐意,银子给你,以后这话就别提了。”说着提高了声音,“全都回屋去!一个个闹心的玩意儿,滚回去!”
沈云萱拿着银子麻利地拉着爹娘回屋了。院子里很快就安静得不像话,实则闹这一通之后,各房都有了不少的小心思。
沈云萱闹这一通也不是真的要和他们胡搅蛮缠、讨要银两,而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能表明态度,把自己的改变推到他们身上了。既然沈家耀是重生的,那她就要小心谨慎不要被人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她又不可能继续忍受这一家人,必须借这个机会让他们知道她心有不满,发现这是个好机会又被抢走之后眼红了。
这样才能为将来的决裂做铺垫,在合适的机会和这家人一刀两断!
沈云萱刚重生就遇到这样的事,还没来得及梳理记忆和想法,暂时能做到的也就是这样了。回到房里,沈福和王杏花看着五两银子有些发愁,唉声叹气地。
“二丫啊,你、你咋能顶撞你爷爷呢?”
沈云萱淡定道:“爹,我没顶撞,我是说出我的想法,说明家里的规矩。”
话是这么个话,可事实就是把沈老头和二房都得罪了啊,他们的怒气都写在脸上了。
王杏花有些紧张,“这钱,他们不会再要回去吧?会不会怪二丫,给她找个不好的人家?要不,还是把这钱还回去?”
他们的性子着实让人有些头疼,真是老实过头了,被人欺负惯了,都没有一点点反抗的念头,连沈老头要卖他们的孩子,他们都只能用多干活去求情,真的是有些气人的。但沈云萱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的爹娘还活着,这就够了!
爹娘老实没关系,她可以护着他们,他们很多事想不明白也不聪明,但他们很爱她这个女儿,这就够了!
沈云萱握住他们的手笑道:“以前我们事事听家里的,家里也没人对我们好啊,还要把我卖了。今天卖我,明天就会卖娘,后天就会卖爹,所以听话没用的,对他们好也没用,只有争到好处才能过舒服日子。”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刚才你要是不出来,爹娘再求一求,你爷爷就松口不会卖你了。”沈福不会把亲爹想得那么坏,主要也是沈家确实从来没卖过孩子。
沈云萱就说:“同样是人,为什么我们三房就要跪着活着呢?就要求人呢?二房就能顶天立地,就因为沈家耀是男丁?那以后他考科举用钱、成亲用钱、养孩子用钱、盖房子也用钱,咱们三个是不是要为了他累死?
到时候爹去山里打猎,爹你说危不危险?有时候怕不怕?要是有什么事,你让我和娘怎么办?娘你去河边洗一大家子的衣服,又饿又困又累,危不危险?有没有过差点掉下去的时候?要是有什么事,我和爹又怎么办?
我今天摔下山坡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刻我就害怕,你们得多伤心啊!所以我不能死,我一定要回来找你们,这才能从鬼门关跑回来。
爹,娘,我都死过一次了,我真的不想再活得这么委屈了。我们不听话又能怎么样呢?能被他们打死骂死吗?他们为了沈家耀最害怕坏了名声,根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我们为什么不站起来挺直腰杆好好过日子?就当是为了我,你们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们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沈云萱想到上辈子爹娘死去的样子,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以为过去几十年早就忘记了,这一刻才知道记忆是那么清晰。她必须改变他们的认知,让他们知道拼命干活是不对的,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否则她救不了他们。
沈福和王杏花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一看到沈云萱哭得这么伤心就心疼了,一左一右哄着她。他们觉得她一定是害怕了,差点死了又差点被卖,哪个孩子不害怕?刚才还那么大声和爷爷叫板,心里肯定慌极了。
他们也有些悲从中来,是啊,这么多年,他们事事听话,在家里是干活最多的人,什么好处都没他们的份,却要卖他们的孩子,卖的钱还是给沈家耀读书用的。别人一直说他们没儿子,以后是要靠侄子养老的,可这个侄子看不起他们,话都不乐意跟他们说一句,以后真能靠得住吗?
而且侄子再好也不是他们的孩子啊,他们的孩子只有沈云萱一个,他们舍不得。
正巧这时,沈云萱说了一句,“就当是为了我,爹,娘,你们想让我继续受委屈吗?”
“不想!”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都下定了某种决心。听不听话都一样,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那他们就豁出去,拼着挨打挨骂也不能让女儿再受委屈,他们一定要把女儿护得好好的。
沈云萱知道他们想法的转变是需要时间的,一下子变不了多少,不过能听进去她的话就够了,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其他的事不是有她吗?他们只要愿意跟着她就好。
两人担心沈云萱的身体,看她不哭了,连忙催她休息。他们三个是一个房间,沈福用几块木板给沈云萱单独隔出来一个小空间,拉上帘子也算私密,他们看着沈云萱躺下闭上眼睛才安心出去。
他们是被沈云萱那句“差点死了”吓着了。那当然是沈云萱瞎说的,她就是滚下山坡撞了下头,上辈子疼了两三天就好了。但别人又不知道,也没人给她请郎中,上辈子沈家耀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她肯定装一装不会露馅,就故意说得特别严重,给自己的性情变化增加个理由。
这会儿躺在狭小的隔间里,盖着破旧但干净的被子,她才有了一点真实感。她真的重生了。
想一想,她上辈子确实死了,是寿终正寝。而且她儿孙满堂,阖家欢乐。老年还是跟着儿子去江南好地方养老的,路上走走停停看了许多风景,逛了许多城镇,一辈子也算见多识广,没什么遗憾了。
没想到还能重生,不管是为什么重生,她都感激这次机会,让她能再看到爹娘,能改变他们不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