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此人,看来放荡不羁,会教人误以为他一点也不在乎朝中如火如荼的权力斗争,可实际上,那只是错觉而已。
他不是没有追逐权位的心,只是不屑于照着既定的道路,守着一成不变的规矩来谋划而已。他不愿做那被朝中大臣们牵着鼻子走的傀儡人,而要反手制之,成为真正掌握权力、说一不二的那一个。
世上已有一个萧元琮,他不愿再成为另一个相同的人
。
“殿下让妾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云英看着槛窗外绝佳的视野,总觉得他今日安排在此处,应当另有深意,“难道就是来瞧城阳侯府的?”
“有何不可?”
萧琰的脑海里是止不住的浮想联翩。
上一回,她跟着太子来这儿的时候,除了算计武家,还做了些什么?在他与旁人饮酒的时候,他们两个在这间屋子里做什么?
他忍不住皱眉,将心头这些烦乱的思绪拂去,尽力恢复神思清明,指着城阳侯府中最明亮的地方,问:“那儿亮着的,是你住的院子?”
云英点头:“是从前杜夫人的院子,一应陈设最是齐备,妾便带着阿猊住在那儿。”
“下人们呢,都在何处?”
“各守院落,如今奴仆只余半数不到,相邻的院落便合到一处住。”云英一边说,一边将府中人数、地形大致说了说。
她在那儿做了十余年的下人,早对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
“人少,地方宽敞,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萧琰竟听得十分认真,半开玩笑似的说了句。
云英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轻声道:“殿下觉得京中不安全?”
萧琰抿了抿唇,目光自城阳侯府移开,神情也变得严肃。
“端午那日,恐会生变。”
短短八个字,让云英的脸色骤变。
她很快反应过来,萧琰之所以会告诉她,定是因为变故的来源,就与她先前透露给他的那个秘密有关。
“殿下可有万全的把握?”
萧琰目光沉沉,以默然代替回答。
你死我亡的争斗,从来没有谁敢说自己有把握。
云英看着他肃然的面色,有片刻犹豫,到底要不要再给他提个醒。
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告诉他的已经够多了,若他当真是天命所归,此事定能平安度过。
“妾明白了。”
两人没有在雅间中停留太久,毕竟在外面,哪怕刻意隐蔽,也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
在这种时候,若被人发现她与吴王私下会面,只怕会引来太子的猜忌。
云英回到自己方才的雅间内,与茯苓一道,用了方才点过的酒菜,又另请侍者用油纸包了几样时新的点心,预备带回去,给穗儿等其他侍女一道尝尝。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酒楼后院,可云英望着平康坊内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一时竟也不想直接回府,便带着茯苓走入熙攘的人群。
这是整个京都夜里最热闹的地方,有西域各国千里跋涉而来的歌舞伎人,有南北各地游历至京都的文人骚客,还有本就留驻此地的王公贵族、平民百姓,街道上灯火通明,仙乐飘飘,京都的繁华富庶、堆金叠玉,在此可见一斑。
云英放慢脚步,抬头看着四周的热络景象,忍不住露出笑容。
茯苓跟在她的身边,连看了好几眼,才说:“娘子好像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云英愣了下,问:“我过去是什么样的?”
茯苓想了想,说:“奴婢也说不上来,只是娘子过去在府中时,一直……不大合群,总之,娘子和奴婢们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她一直记得,当初入侯府时,管事的给他们重新改名,所有人都不敢置喙,只有云英不肯任人摆布。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她们开始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有的人便明里暗里寻着机会排挤她。
那是某些人的天性使然,因为无知,看到与自己不同的人和事,便下意识排斥。其实只是缺一些了解罢了。
云英听着她没有完全说透的话,心中已然明白,只是笑笑,没再深究。
她让马车停在街道尽头人少的巷子口等待,眼看就要到了,相向而来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清俊身影。
他今日没穿深绿的官袍,只一袭朴素的圆领白袍,配束黑革带,更衬得整个人芝兰玉树,走在人群中,什么也不做,便格外出挑。
竟是傅彦泽。
这样不喜觥筹交错、不善宴饮的人,也会来平康坊寻欢作乐吗?
云英不禁多看了一眼,却见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
那妇人布衣荆钗,肌肤与发丝看来都比同年的京都贵妇们要粗糙一些,显然出身贫寒,但一身朴素的装扮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相貌亦端正,观其五官,倒与傅彦泽有一二分相像。
云英回想起先前听说过的傅彦泽的出身,想来,这个妇人应当是他的母亲,千里迢迢自许州赶来,定是要跟着儿子在京都安家落户了。
她正想装作没看见,以免打扰他们母子相聚,可还没等转头,傅彦泽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眸光一转,与她正巧对上。
两人皆愣了愣,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