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梦玉坐在暖阁角落,指腹摩挲着残片上那道月牙似的裂痕。 七日前娘亲松手时,这玉烫得几乎要烧穿我的掌心,此刻倒像块浸了温水的鹅卵石,贴着皮肤轻轻发烫——许是因着今日要办家宴,连它都跟着起了兴。 "灵玉姑娘,老祖宗叫您去正厅呢。"小丫鬟春燕掀帘进来,棉裙角沾着雪粒子,"宝二爷早到了,三姑娘和大奶奶在帮老祖宗摆茶点。" 我把梦玉塞进襟口,跟着春燕往正厅走。 廊下的雪还未化尽,竹枝上坠着冰凌,映得青瓦白墙晃眼。 转过穿堂时,远远听见贾母的笑声:"都坐近些,今日不是寻常家宴。" 正厅里炭盆烧得噼啪响,檀香混着蜜枣糕的甜香涌过来。 我刚跨进门槛,就撞进一片目光里——上首是祖母,银红猩猩毡斗篷衬得脸膛泛红;下首宝玉哥哥坐得笔直,青衫袖口沾着墨渍,是昨夜批账册留下的;三姐姐探春拨着茶盏里的梅花,茶沫子在水面碎成星子;大奶奶李纨握着暖炉,指甲盖儿上的丹蔻褪了半层,定是又翻了半宿的田契。 "灵玉来啦。"祖母招招手,我挨着她坐下,看见她膝头摊着本旧账簿——封皮是黛青色的,边角磨得起了毛,那是娘亲刚进府时帮着理的第一本账。 "今日叫你们来,为的是了却林丫头的心愿。"祖母的声音突然哑了,枯瘦的手抚过账簿,"她走前说,要见着咱们贾府的姑娘们能自己当家,能站在朝堂上说话......" 宝玉哥哥猛地抬头,眼尾还泛着青。 我知道他这七日几乎没合眼,昨夜我去送参汤时,还见他伏在案上,笔尖蘸着泪,把娘亲写的《女学章程》抄了又抄。 "今日起,荣国府内务由宝玉接掌。"祖母拍了拍他手背,"另设'金陵女子议事堂',探春牵头,大奶奶辅佐,妙师父当顾问。"她转向门口,"请妙师父进来吧。" 门帘一掀,妙玉穿着月白禅衣进来,腕上的伽楠念珠撞出轻响。 她朝祖母合十:"老菩萨放心,贫尼定当尽力。"我看见她袖角露出半卷黄绢——是前日她在佛堂抄的《女戒新注》,娘亲说那是"要把老规矩里的锈刮干净"。 厅里静得能听见炭块崩裂的响。 突然有个尖细的声音从下首传来:"老祖宗这是......要学那林姑娘的做派?"是二婶婶邢夫人,她捏着帕子的手直抖,"姑娘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探春"啪"地放下茶盏,茶沫子溅在桌布上,"当年林姐姐替老太太查账,查出西跨院私吞月钱的事,那叫体统;去年女学开蒙,咱们家的丫鬟能认三百字,那叫体统!"她转头看向祖母,眼睛亮得像淬了火,"老祖宗,林姐姐说'女子不是笼中雀,是衔泥燕',咱们就该让这燕儿飞出去!" 祖母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泪:"我活了八十岁,头回听姑娘家说要当'衔泥燕'。 好,就依你们。"她转向宾客席,"各位亲戚今日也算作见证——林丫头虽去了,她的魂儿还在咱们府里,在这些孩子们的骨头里。" 满座宾客交头接耳,我听见表舅母小声说:"到底是林姑娘教出来的,这股子劲儿......"另一个声音接道:"可不是? 前日我家那小丫头还吵着要去女学,说要学林姑娘写章程呢。" 这时贾兰哥哥从外头进来,玄色官服上还沾着雪。 他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卷明黄封皮的折子:"回老祖宗,陛下已批复设立'女官院',首批选拔在书院进行。" 宝玉哥哥接过折子,指腹轻轻抚过朱笔御批,声音发颤:"这是林妹妹毕生所愿......"他突然抬头看向我,目光像娘亲从前哄我吃药时那样软,"灵玉,你说你娘要是知道......" 我喉咙发紧,伸手按住襟口的梦玉。 它突然跳了一下,像只急着啄食的雀儿。 家宴散后,探春拽着我的袖子:"灵玉,跟我去议事厅,今日要宣《大观新梦》十策。"议事厅里烧着松枝,青烟绕着梁上的"慎思"匾打旋儿。 十二钗都到齐了——宝钗姐姐穿着宝蓝缎子袄,腕上的金镯子换成了算盘;湘云姐姐束着男儿巾,靴底沾着泥,定是刚从演武场过来;连向来不大露面的惜春妹妹都来了,怀里抱着她新画的《女学课读图》。 探春展开一卷洒金笺,烛火映得她眉心的胭脂格外艳:"第一策,女子可承家业;第二策,女学纳入官学;第三策......"她念到"第七策 商税可由女子协管"时,宝钗姐姐突然站起来,金簪子碰得鬓角乱颤:"我愿去江南主持商税改革。"她望着我,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当年林妹妹说'女子要自立,得有自己的银钱',我去替她把这银钱管明白。" "那我去北疆!"湘云姐姐拍案而起,震得茶盏跳了跳,"前儿听宝二哥说北疆缺军械图,我跟着姑父学了三年算学,正能派上用场!"她蹲下来捏我的脸,"灵玉,等你长大了,咱们一道去看北疆的雪,比咱们这儿的更痛快!"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娘亲临终前说的话:"这些,都是我活过的证据。"原来不是证据,是种子——她撒在我们心里的种子,此刻正顶破冻土,抽出绿芽。 夜更深时,我捧着娘亲的笔记回房。 竹影扫过窗纸,像她从前在廊下教我念诗时的模样。 我翻到最后一页,突然有暖光从襟口透出来——梦玉残片浮在半空,青白色的字像月光渗进纸里:"女子之力,不在武,而在智;不在言,而在行。" "娘亲......"我轻轻念出声,眼泪砸在纸上,把"行"字晕开一道水痕。 梦玉突然震了震,残片上的裂痕里渗出细弱的光,像根线,牵着我的心尖儿直颤。 窗外起了风,把竹影吹得乱晃。 我听见风里裹着细语,像娘亲的声音,又像许多许多人的声音,混着墨香、算珠响、读书声,咕嘟咕嘟往我耳朵里钻。 春燕来替我掩被时,我盯着帐顶的并蒂莲暗纹。 梦玉还在发烫,贴着心口一下一下跳,像在数着日子——等清明时节,等金陵城外那片新翻的土地上,"女子学院"的牌子挂起来,等第一声上课铃响,惊起满树的雀儿。 那时,我要替娘亲站在讲台上,把她写的章程念给所有姑娘听。 我要告诉她们,有个穿青衫的姐姐,曾用一把算盘、半卷诗稿、满腔子热望,给咱们凿出了一片天。 而此刻,梦玉在我掌心震动得更急了,像在说:快了,快了。喜欢红楼之黛改红途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红楼之黛改红途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