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窗棂上的雀儿吵醒的。 紫鹃掀起帐子,晨露混着茉莉香扑进来时,我正攥着昨晚那半片碎纸——"陛下有意召见林使臣"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此刻被晨光一照,倒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指尖发疼。 "姑娘,"紫鹃端着药盏的手在抖,"外头...外头来了宣旨的公公。" 我猛地坐起,锦被滑到腰间。 檐角铜铃响得急,混着太监尖细的"接旨"声撞进耳房。 我抓过月白缎子夹袄套上,发簪都顾不上插,踩着青缎绣鞋往正厅跑时,裙角勾翻了妆奁,珍珠滚了满地——倒像那年在扬州,林如海书房的密报被人撞破时的慌乱。 可此刻心跳得更凶,不是怕,是欢喜里裹着刀,割得人清醒。 正厅门槛高,我差点绊着。 穿绯色公服的太监捧着明黄圣旨站在当中,鎏金"奉天承运"四字刺得人睁不开眼。 宝玉站在他右侧,眉头拧成结,见我进来,悄悄冲我点了下头——他昨晚在书院值夜,原是要送我入宫的。 "林氏黛玉接旨——" 太监甩着拂尘,尾音像根针,扎破满室晨光。 我跪下去时,青石板凉得刺骨,倒把混沌的脑子冰醒了。"着金陵女子书院山长林黛玉,辰时三刻入宫觐见。 钦此。" "谢主隆恩。"我叩下头去,额头碰在砖上,闷响里听见自己的心跳:该来的终于来了。 起身后,太监把圣旨递给我,袖中滑出个拇指大的檀木盒。 我接过时,他低低道:"太后昨儿用了您送的玫瑰茯苓膏,说比御膳房的甜。"我捏紧木盒,里头是块羊脂玉牌——太后的暗记。 这是早埋下的线,上月让妙玉往栊翠庵送新茶时,特意加了两匣苏州蜜饯。 "紫鹃,"我转身对候在廊下的丫头道,"把东厢的乌木匣取来。"那是前日让苏州绣娘赶制的《女子算术图解》,要给皇帝看的。 又对宝玉道:"你去前院盯着,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他应了声,衣角带起风,把廊下的鹦鹉吓飞了。 等紫鹃捧着匣子回来,我翻出最底下的锦缎包。 那枚御赐香囊躺在里面,绣着并蒂莲的丝线有些褪了,是十二岁那年随贾母亲入宫中,太后见我作的诗欢喜,亲手塞给我的。 我拆开香囊暗扣,贾母的信笺还在,字迹苍劲:"若有难处,持此笺见宁寿宫杨妈妈。" "姑娘,"李纨从角门进来,月白缠枝莲的褙子上沾着墨点,"书院的账册核完了。 您要交代的事,我都记在帕子上了。"她把叠得方方正正的素帕递给我,指节因握笔太久泛着青白——昨儿我让她代管书院,她熬了整宿。 我接过帕子展开,上头密密麻麻记着:"每日辰时查课,未时领月例,戌时锁书库。 礼部周大人送来的《女戒》新版本,烧了。"最后一句圈了三个圈,墨迹透了帕子。 我望着她眼下的青影,突然握住她的手:"辛苦大嫂子了。"她手背上有层薄茧,是从前教贾兰读书时磨的,"该的,"她笑,"姑娘做的事,是替咱们女人挣路呢。" "三妹妹呢?"我问。 "在演武场教小丫头们打拳,"李纨指了指窗外,"听见您要入宫,把木剑往地上一摔,说'我去盯着礼部那帮老古董'。" 我透过雕花窗望出去,探春正叉着腰训人,豆绿宫绦在风里飘得像团火。 真好,有她们在,后院塌不了。 卯时三刻,我坐进宝玉备的青呢小轿。 轿帘掀开时,他往我手里塞了块桂花糖:"小时候你最怕见生人脸,吃块糖压惊。"我舔了舔糖块,甜得发苦——小时候的林妹妹早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要掀翻天的。 宫门口的石狮子比记忆里更狰狞,铜钉门"吱呀"开时,穿飞鱼服的侍卫目光像刀。 宝玉被拦在宫外,我攥着乌木匣往里走,靴底蹭过汉白玉台阶,凉意顺着腿往上爬。 转过慈宁宫影壁,金瓦红墙突然收窄,眼前只剩座重檐大殿,"太和殿"三字在日头下闪着冷光。 "林姑娘请。"引路的小太监掀开朱漆门帘,龙涎香裹着穿堂风扑来。 我抬眼,御座上那道明黄龙袍的身影正垂眸翻书,金丝九龙椅下的香炉飘着轻烟,把他的脸笼得半明半暗。 "臣女林黛玉,参见陛下。"我跪下去,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像敲在古玉上,清越里带着沉。 我抬头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那双眼看过天下地图,批过百万奏折,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朕听闻你在金陵办书院,教女子读书写字,还要她们参政?" 我攥紧袖中诗稿,指甲掐进掌心。 这是早料到的杀招,得接稳了。"回陛下,"我展开《梦醒金陵》诗稿,墨迹未干的"百代皆言女子愚,谁见深闺有明珠"在阳光下泛着墨香,"臣女所求非夺权,是育才。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女子无识,何以教子? 何以辅夫? 又如何守节持家?" 皇帝放下茶盏,青瓷与龙案相碰,发出清响:"那朕问你,若女子掌了笔杆子,会不会像汉时吕后、唐时武后?" "陛下圣明,"我向前半步,"吕后乱政因权欲,武后称尊因时势。 臣女办书院,是要让女子知礼义、明是非,能替丈夫分忧,为儿子立范。 若天下闺阁皆成贤内助,陛下的江山,只会更稳。" 他盯着我看了半响,突然笑了:"好个'贤内助'。"又收敛了笑意,"那朕再问,皇后之位空了三年,你可愿入东宫?" 我心里"咯噔"一声,后背沁出冷汗。 立后是朝局大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若应了,立刻成众矢之的。 可不能慌,得把水搅浑。 我从乌木匣里取出《女子科举试办班章程》,摊开在龙案上:"陛下若真想选贤,不妨设女官选拔机制。 由书院推荐才德兼备的女子,参与宫廷文书整理、宗学女眷教导。 出身不是门槛,才学方是凭证。" 殿内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噼啪"声。 皇帝的手指在章程上慢慢划过,停在"每年择优进宫任职"那行。"你这是要分六部的权?"他抬眼。 "是替陛下分忧,"我垂下眼,"六部管的是天下事,可内宅事、女眷事,总得有知女人心的人管。 书院选出来的女官,既懂规矩,又识文墨,岂不比那些只知奉承的裙带更合用?" 他突然拍案大笑,震得案上的墨汁溅在章程上:"好个林黛玉! 朕准了,金陵女子书院设'女官选训班',每年选三十人进宫。"他提起朱笔,在章程上画了个圈,"但有一条,若这些女官出了岔子,朕唯你是问。" "臣女领旨。"我跪下去,喉咙发紧。 这一步走通了,书院就不是野路子了,是天子认证的"育才之地"。 退下时,我假装踉跄,袖中贾母的信笺"啪"地掉在地上。 随侍的老太监刚要捡,我抢先一步拾起来,塞到他手里:"公公替我收着,回头我让人来取。"他扫了眼信笺开头的"太后圣鉴",立刻揣进怀里,笑得眯了眼:"姑娘放心,老奴保管得妥妥的。" 出了太和殿,日头已偏西。 宫墙投下的影子像条黑龙,我踩着龙尾往宫外走,耳里还响着皇帝最后那句:"林卿明日可来礼部,商量女官班的事。" 回到贾府时,月亮刚爬上西府海棠。 李纨迎出来,鬓角的珠花歪了,见我就压低声音:"赵女官今早被押出宫了,太子身边换了个姓周的女官,看着像咱们书院去年送进宫的刘娘子。 北静王府的人刚走,说陛下有意让您当'文教总使'。" 我望着满天星斗,夜风掀起裙角。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颤。"风,终于吹起来了。"我轻声道。 潇湘馆的竹影在墙上晃着,像谁在舞剑。 我刚要推门,瞥见廊下闪过道黑影。 追过去时,只捡到张字条,墨迹未干:"江南巡盐御史密奏,发现王家旧党仍在暗中活动。" 夜雾漫上来,沾湿了字条。 我望着黑黢黢的后巷,突然想起今日辰时接旨前,紫鹃说窗台上有新踩的鞋印——原来有些事,早有人在暗处盯着。 床头的沙漏漏到最后一粒沙时,我摸出袖中那枚能回溯时空的磁片。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细钢丝闪着冷光。 明天卯时...或许该去户部档案房看看,查查王家旧党到底在捣什么鬼。喜欢红楼之黛改红途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红楼之黛改红途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