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猩猩毡斗篷立在廊下,看雪粒子打在青石板上碎成细珠。 窗纸后传来薛姨妈抽噎的动静,混着炭火噼啪声,倒像极了前日在扬州码头上听的雨打船篷——那时候我攥着伪造的私运凭证,算准了薛蟠今日会被巡防营带走。 "姑娘,"袭人捧着铜手炉凑过来,哈出的白气糊了睫毛,"卯时三刻,同福号的马车进了城。" 我指尖在斗篷穗子上轻轻一叩。 这是与宝钗约好的暗号,她该在此时将那封带并蒂莲火漆的信交给珠宝行掌柜。 雪光里,远处街角闪过一抹月白身影,是莺儿抱着锦匣往西街去了——那匣子里装的不是薛家新采的南海珍珠,是我让探春誊抄的三页账册。 正想着,耳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我掀开门帘进去,正见薛姨妈踉跄着扶住八仙桌,茶盏在她手边摔得粉碎。 她盯着案头的算盘,指节泛白:"林丫头,这...这算盘珠子怎么跳成这样?" 我凑过去扫了眼账本。 昨日还红得刺眼的亏损数字,此刻已被朱笔改成了盈两万两。 薛姨妈的指甲深深掐进桌沿,眼泪砸在账页上晕开墨渍:"这...这是北地商会的收购价? 他们前日还说珍珠海产滞销..." "前日是前日。"我替她理了理鬓角乱发,"昨日酉时,北静王府的暗卫送了信来——漠北今年雪灾,皮毛商要拿珍珠去换西域的药材。"我顿了顿,看她瞳孔微微收缩,"姨妈可记得,薛大哥哥上个月私运的那批南洋香料? 我让人把消息透给了北地商会,他们急着找替代品,珍珠便成了香饽饽。" 薛姨妈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你早就算到薛蟠会被抓? 所以故意支开他?" "他若在,这算盘珠子跳得再欢,他也得掀了桌子。"我抽出手替她擦泪,"巡防营的人查三天,足够我们把薛家库里的珍珠散进北地商队。 等薛大哥哥出来,账上的银子早捂热了。" 她突然扑过来搂住我,肩膀抖得像筛糠:"好妹妹,我从前只当你是个病歪歪的,如今才知...才知你是菩萨下凡来救我们薛家的。" 我拍着她后背,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老梅上。 虬枝上的雪正簌簌往下落,露出几点暗红的花苞——就像此刻薛家的运势,要先落尽覆压的雪,才能透出生机。 "林姐姐!" 院外传来银铃似的唤声,我转身便见探春抱着一摞账册进来,月白绫裙上沾着星点墨迹。 她身后跟着宝钗,鸦青鬓角别着支掐丝点翠步摇,走起路来却比寻常丫头还稳当。 "宝姐姐。"我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锦盒,"昨日那封信可送到了?" 宝钗目光扫过薛姨妈还沾着泪痕的脸,唇角微微一勾:"同福号的周掌柜今早亲自来薛家,说要包圆我们库里的珍珠。"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我手里的锦盒上,"你让我带的东西,我也带来了。" 我打开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泛黄的借契。 最上面那张盖着荣国府的朱印,日期是十年前——那年元妃刚封贤德妃,贾政正忙着在江南置田产。 "这些借契,是我让平儿从琏二嫂子的妆匣里抄的。"探春把账册往桌上一摊,墨迹未干的数字在烛火下泛着光,"荣国府这十年找薛家借了二十八笔银钱,少则五百,多则三千,利息都按三分算。 可从来没见他们还过本金。" 宝钗的指尖轻轻划过借契上的字迹,忽然冷笑一声:"怪不得那年我娘要把我许给宝玉,说是亲上加亲。 合着是怕我们薛家上门要账?" "宝姐姐若今日不出面,"我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誊抄的借契副本,"明日早朝时,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案头。" 宝钗抬头看我,目光像深潭里的月光:"你就不怕我去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若知道她最疼的宝玉,未来要娶的媳妇家,被她最疼的儿子坑了十年银钱..."我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您说,她是护着儿子,还是护着媳妇?" 宝钗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将锦盒盖上:"午后的赏花宴,我会去。" 未时三刻的大观园,梅花香裹着雪气漫进缀锦阁。 我坐在廊下的暖阁里,看宝钗踩着莲步上了主位。 她今日穿了件蜜合色刻丝斗篷,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案几上,发出清响。 "今日请各位姐妹来,是要宣布件事。"宝钗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银针扎进沸水里,满座的嬉闹声霎时消了。 她扫过贾母身边的宝玉,唇角勾起抹淡笑,"我与宝兄弟的婚约,今日起作废。" "宝丫头!"贾母拍着炕桌要起身,被王熙凤一把扶住。 "老祖宗且听我说。"宝钗打开随身的檀木匣,取出一叠纸页,"薛家虽仰赖贾府庇护多年,却非无本之木。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是荣国府与薛家的往来账目,各位不妨看看——"她扬了扬手里的纸,"十年间,荣国府以'周转'为名,从薛家借银共计八万三千两,至今未还分文。" 满座哗然。 迎春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惜春攥着帕子的手直抖。 宝玉猛地站起来,脖颈涨得通红:"宝姐姐你胡说! 我父亲怎么会..." "宝兄弟不妨问问你父亲,十年前那笔三千两的借银,是不是给贾雨村捐了道台?"宝钗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去年那笔五千两,是不是给贾环填了赌坊的窟窿?" 我望着宝玉踉跄着坐下,双手捂住脸。 他耳后的红痣随着喘息轻轻跳动,像滴要落不落的血。 "今日我薛家还清了所有亏空,"宝钗将账目递给鸳鸯,"往后与贾府,只论亲戚,不论银钱。" 她说话时,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雪花落在她肩头,倒比那蜜合色斗篷更素净几分。 我摸了摸袖中那枚铜钱,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心口——这一局,我们赢了前半。 晚间的潇湘馆暖如春昼。 探春拨着炭盆里的红炭,火星子噼啪溅起;史湘云啃着糖蒸酥酪,嘴角沾着奶渍:"林姐姐好手段! 薛家这波不仅翻身,还把北静王的商队拉进来做了股东。" "北静王要的是薛家的南洋商路,我们要的是他的势。"我翻着新到的账册,上面"北静王府"四个字写得刚劲有力,"往后薛家的船挂北静王的令旗,海关的税能减三成。" "可方才袭人说..."探春突然住了口。 我抬头,正见袭人掀开门帘进来,鬓角的珠花歪了半朵:"姑娘,宝二爷刚收到封信,是忠顺王府的暗卫送来的。"她压低声音,"听小丫头说,里面提到了老爷...说老爷在江南任上的旧账..." 我指尖的账册"啪"地落在桌上。 炭盆里的火星突然炸响,映得袭人脸上忽明忽暗。 我摸出袖中那枚铜钱,在掌心转了两圈——这是我今日第三次用回溯时留下的,每次关键选择前,我总爱用它测测气运。 "去把紫鹃叫来。"我将铜钱轻轻一抛,它划着银弧落向炭盆。 火星噼啪中,铜钱滚进了炭火里,溅起一串金红的星子。 窗外的雪还在下,模糊了竹影。 我望着炭盆里逐渐泛红的铜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更声——有人要动棋了,而我,得赶在黎明前,再走一步。喜欢红楼之黛改红途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红楼之黛改红途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