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我便醒了。 竹帘外的雀儿正扑棱着翅膀,枝上残露"啪嗒"落进水缸,惊得紫鹃在廊下轻叱:"仔细打湿了姑娘的绣鞋。" "不必拘着。"我掀了锦被坐起,指尖触到枕边那方船板——昨夜放在这儿的,此刻还带着体温。 紫鹃捧着铜盆进来,见我盯着船板发怔,轻声道:"宝二爷天刚亮就打发焙茗来问,说在沁芳闸边等姑娘。" 我攥紧船板,指节泛白。 昨日贾环那声"扳倒林姐姐"还在耳边响,可宝玉...他才是荣国府最软的软肋。 等我到沁芳闸时,晨露正顺着柳枝往下淌。 宝玉立在石凳旁,月白直裰下摆沾了几点湿,见我来,眼睛立刻亮了:"林妹妹,我让小厨房蒸了桂花糖蒸栗粉糕,你昨日说想吃的。" 他伸手要扶我,指尖却在半空顿住——许是想起我素日最厌虚礼。 我倒先扶住他的胳膊,触到他腕骨硌人,心尖跟着颤:"你昨夜可睡安稳?" "原是翻来覆去的。"他低头看我们相触的手,喉结动了动,"后来想着你说'天塌下来有林妹妹撑着',倒真就睡着了。" 我鼻尖发酸。 从前总笑他痴,如今才知这痴里藏着多深的信——信我能护他周全,信我们能撑过这重重风雨。 "宝玉。"我仰头望他,晨雾里他的眉眼模糊却温暖,"你且放宽心。 那些腌臜事,我不会让你沾半分。" 他突然反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林妹妹,我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在脂粉堆里打滚的混世魔王了。 昨日看环儿跪在地上哭嚎,我才明白...这府里的阴毒,比我读的《金楼子》里写的更狠十倍。" 远处传来小丫鬟扫落叶的声响,"沙沙"盖过了他的抽噎。 我抽出手帕替他擦眼角,帕子上还留着昨日诗社里的茉莉香:"你只消做你自己,剩下的...有我。"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腹蹭过我腕间的银镯子——那是去年他亲手打的,刻着"莫失莫忘"。"林妹妹,我想跟着你学。 学怎么看账本,学怎么辨人心,学怎么...护着你。" 我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像极了小时候在扬州看的萤火。 从前总嫌他没长进,此刻却突然懂了:有些事,要疼过才会醒。 "好。"我将船板塞进他掌心,"等我从江南回来,便教你。" 他捏紧船板,木头上的"贾"字硌着掌心:"你要出门?" "嗯。"我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有些事,得去源头看看。" 他还要问,却见史湘云的大嗓门从曲径传来:"林姐姐! 宝姐姐说你昨儿没吃完的螃蟹酿橙收在冰窖里,我给你偷来了——哎宝哥哥也在? 正好,帮我尝尝甜不甜!" 我和宝玉对视一眼,都笑了。 史湘云风风火火冲过来,手里的食盒撞得叮当响。 她鬓边的海棠花歪了,我伸手替她扶:"你呀,哪像个侯门小姐,倒像个山大王。" "山大王才好呢!"她把食盒往石桌上一墩,"昨日看赵姨娘那老虔婆躲在角门后头抹眼泪,我就想——咱们要是都像山大王,看谁还敢往咱们碗里扔苍蝇!" 探春提着个青竹小箱跟在后面,袖口沾着墨渍:"云丫头又说胡话。"她冲我福了福身,"林姐姐,我把诗社这月的账册带来了。" 我引她们进了潇湘馆。 紫鹃早烧了地龙,暖阁里飘着新焙的龙井香。 史湘云一屁股坐在湘妃竹椅上,抓起块桂花糕就咬:"说正经的,昨日环儿那档子事,赵姨娘肯定还有后手。 咱们得先扎紧篱笆!" 探春打开竹箱,取出一叠诗笺:"我查了这半年诗社的题名录,有三个外院婆子的侄女突然得了月钱翻倍的好处——都是赵姨娘院里周瑞家的经手的。" 我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眉眼:"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我抽出张薛涛笺,在上面写了首《咏菊》,"往后诗社的诗,明着是吟风弄月,暗里用'东、南、西、北'代指'田、盐、粮、铁','金、木、水、火'代指'账、契、信、银'。" 史湘云凑过来看,手指点着"满纸自怜题素怨"那句:"那这句...'素怨'是不是指'空账'?" "正是。"我将诗笺递给探春,"云丫头嘴快,适合去园子里听墙角;探春心细,把这些'诗'译出来,咱们再对一对。" 探春摸着诗笺上的墨迹,眼睛亮起来:"这法子妙! 那些婆子只当咱们姑娘家凑趣儿,哪里想得到诗里藏着刀?" 史湘云拍案大笑,茶盏都跳了跳:"我明儿就去藕香榭,找司棋她们打叶子牌——她们最会说东家长西家短!" 正说着,紫鹃掀起棉帘进来,手里捏着张烫金拜帖:"姑娘,甄家的周管事在角门候着,说有要紧话。" 我的心猛地一沉。 甄家与贾家同气连枝,上回送密信还是三年前江南织造换人时。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让他从后角门进,绕开主路。"我转头对湘云探春道,"你们先回,若有人问,只说咱们在论诗。" 等她们走了,我才去了后花厅。 周管事穿着青布短打,腰间别着个铜烟杆,见我来,立刻打千:"林姑娘安好。"他从烟杆里抽出卷纸,"我家老爷说,江南商会最近收了二十船闽盐——可闽盐是官盐,没盐引的。" 我展开纸卷,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船号、日期。"和贾府有关?" "上个月有三船货挂的是'荣'字旗。"周管事压低声音,"更邪乎的是,商会二当家的儿子,娶了赵姨娘的远房侄女。" 我捏着纸卷的手发颤。赵姨娘...她竟把爪子伸到了江南! "林姑娘,我家老爷让小的带句话。"周管事搓了搓手,"这潭水浑得很,您...可要当心。" 我将纸卷塞进袖中,锦缎蹭得手背生疼:"替我谢过甄老爷。" 等周管事走了,我站在廊下望着西斜的日头。 风卷着落叶打旋儿,像极了那年扬州城外的纸钱——那时我爹刚咽气,我跪在灵前,看着那些所谓的亲戚抢田契。 "林姐姐。" 宝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见她穿着蜜合色夹袄,腕上的翡翠镯泛着幽光。"宝姐姐。"我扶了扶鬓角的珠花,"怎么这个时候来?" 她往我身边凑了凑,身上带着冷香丸的苦:"我听说你要去江南。" 我心里"咯噔"一声——消息走得这么快? "我薛家住着金陵,对江南商路比你熟。"她摸了摸镯头,"再说...贾家要是倒了,薛家也得跟着沉。" 我盯着她眼底的恳切,想起昨夜她站在江边说的话。 是啊,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好。"我伸出手,"明日辰时,码头上见。" 她握住我的手,翡翠镯贴着我的银镯子,凉得刺骨。 夜里,我坐在妆台前卸簪子。 紫鹃捧着温水进来,见我盯着镜中自己,轻声道:"姑娘可是担心?" "怕什么?"我摘了耳坠,"从前我连命都快没了,现在...有宝玉,有云丫头,有探春,还有...宝姐姐。" 我摸出袖中的纸卷,火折子"滋啦"一声,火星子舔着纸角。"赵姨娘要掀风浪?"我望着跳动的火苗,"那我便做那穿云箭。" 窗外起了风,竹影在墙上摇晃,像千军万马在奔腾。 我吹灭火折子,将灰烬倒进铜盆。 明日,该让有些人看看——这深宅里的林姑娘,早不是当年那个捧着《西厢记》掉眼泪的病西施了。喜欢红楼之黛改红途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红楼之黛改红途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