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卷起残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我顺着三妹妹探春留在泥地上的浅浅脚印,一路寻到了这大观园一隅的栊翠庵。 庵门虚掩,并未锁实,只透出几缕若有若无的檀香。 我心中微动,推门而入,只见庭院中遍地金黄,一个熟悉又疏离的身影正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拂开堆积的银杏落叶。 是妙玉。 她似早已察觉我的到来,却并未回头,只专注于手下的动作,仿佛那扫帚下并非落叶,而是什么难解的尘缘。 “林姑娘不在潇湘馆中静养,怎有闲暇来我这方外之地?”她的声音清冷如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走上前,立在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那些层层叠叠的银杏叶上。 “妙师父这里清净,倒是比我那竹林更添了几分禅意。”我顿了顿,视线凝在那扫帚即将拂过的一片叶子上,“只是不知,这满地金黄,可会掩盖些什么?” 妙玉扫地的动作一滞,随即猛地抬手,拂袖一挥,一股劲风将聚拢的落叶重新抛向空中,金黄的叶片如蝶翻飞。 “林姑娘可知,这每一片银杏叶上,或许都沾着数不清的冤魂血?”她的话语如冰棱,直刺人心。 就在落叶飞舞的那一刹那,我下意识地动用了那份禁忌的力量——回溯。 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时间仿佛倒流,无数光影碎片急速掠过。 我强忍着眩晕,将意念集中在那漫天飞舞的叶片上。 视野清晰的瞬间,我看见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背面,赫然印着一抹早已干涸、发暗的红,那形状,那色泽……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血! 是铁槛寺张金哥刚烈殉情那一日,溅落在庵外树下的血迹! 时光虽逝,痕迹却被某种力量保留了下来,留在了这片被妙玉日日清扫的叶子上。 眩晕感袭来,我强撑着站稳,看向妙玉,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淡漠,可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 “冤魂血……”我轻声重复,“妙师父所言极是。有些血,纵使叶落归根,也难以洗刷干净。” 妙玉不再言语,只是加快了扫地的动作,似乎想将那些“不洁”之物尽快清除。 我知道,仅凭这一句试探和回溯所得的惊鸿一瞥,还不足以撼动她。 几日后,我借口品茶,再次来到栊翠庵。 这一次,园子里的姐妹们并未都来,只有寥寥几人,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微妙。 这是我第三次主动催动回溯之力,每一次都像是在抽取自己的精气神,额角隐隐作痛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用的是她珍藏的梅花雪水,烹煮器具更是精美雅致。 妙玉亲自为我斟茶,姿态优雅,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就在她将茶盏递给我的一瞬间,我再次悄然回溯,这一次的目标,不是追溯遥远的过去,而是定格眼前的瞬间,并施加一个微小的扰动。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刹那,妙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那描金的白玉茶盏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向地上滑落。 “哎呀!”我故作惊呼,抢在她之前俯身去捡。 就在我指尖触碰到冰凉茶盏的同时,我的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她因弯腰而微微敞开的僧袍袖口。 那里面,一截素白袈裟的边缘,清晰地绣着一个古朴的“铁”字! 铁槛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拾起,递还给她,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冰凉一片。 “妙师父,这茶盏险些碎了,倒是可惜了这好茶。”我抬眼看她,目光沉静,“说起来,妙师父可还记得三年前铁槛寺那场莫名的大火?听说烧毁了不少东西。” 妙玉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端着茶盏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陈年旧事,早已不记得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微微一笑,拿起手边一张干净的绢帕,轻轻擦拭着刚才“不小心”沾染在茶盘边缘的一点水渍,顺势将一片事先藏好的、边缘带着暗红血痕的银杏叶压在了茶盘的角落,恰好在她视线可及之处。 “也是,”我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闲聊,“只是可惜了那张金哥。听说她那被烧成灰的婚书,比这秋日的银杏叶,还要薄上许多呢。” “哐当!”一声脆响,妙玉猛地将手中的茶盏连同茶盘一起打翻在地! 茶水四溅,碎瓷遍地。 “林姑娘!”她厉声喝道,声音尖锐,全然没了平日的空灵,“佛门净地,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肆意污蔑!” 好机会! 就在她情绪失控,众人惊愕的瞬间,我毫不犹豫地再次发动了回溯,将时间定格在这一片混乱之中。 四周的惊呼、妙玉的怒容、飞溅的茶水,都凝固成了静止的画面。 我迅速从袖中取出那份秦可卿派小红冒险送来的赈灾账本残页——上面清晰记录着贾赦侵吞部分赈灾银两的流水细目——趁着妙玉袍袖因挥臂动作而大敞的空隙,精准地将那薄薄的纸页塞进了她那绣着“铁”字的袈裟内衬里。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做完这一切,我立刻解除了回溯,时间恢复流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人察觉我的动作。 混乱过后,妙玉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拂袖而去,留下一地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我知道,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发芽。 当夜,我放心不下,悄悄折返栊翠庵。 白日里的喧嚣散尽,庵内一片寂静,只有佛堂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我隐在暗处,屏息凝神,竟看到一个鬼祟的身影溜进了佛堂——是贾环。 他与妙玉在佛像前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听不真切。 我再次动用回溯,这一次,精神力的消耗让我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 但我必须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回溯的视野里,贾环猥琐的嘴脸清晰可见,他说着贾赦的指示,言语间满是威胁:“……你要是敢不听话,老爷说了,就把你当年在铁槛寺的事抖落出去,让你身败名裂,看你这活菩萨还怎么当下去!” 原来如此! 贾赦竟是用毁她清誉来要挟! 我心中了然,也对妙玉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她并非全然冷漠,只是被过去的阴影和现实的威胁所束缚。 次日清晨,趁着妙玉在佛堂诵经,我再次潜入。 她跪在蒲团上,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在经文中寻求片刻安宁。 我走到她身后的经架旁,轻轻取下一本她常读的《法华经》,将那封我早已准备好的,据说是张金哥生前咬破手指写下的“宁死不嫁”血书,小心翼翼地夹在了经文的某一页中。 做完这一切,我在她身后极轻地说道:“妙师父若真心信佛,便该知道佛祖慈悲,普度众生。为这满园身不由己的女子证一次道,或许功德更大。” 妙玉诵经的声音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却没有回头。 预料之中的“赏花品茗会”在第二天如期举行,这次,园中稍有头脸的姐妹几乎都到了。 不知是谁提前放出了风声,说今日栊翠庵将有要事发生。 气氛格外凝重。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 妙玉端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却在众人到齐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命人将一个箱子抬了出来,里面装满了各种文书、信件,甚至还有几本看似账册的东西。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火盆放在面前,开始一卷一卷地将那些文书投入火中! “妙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宝钗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出声阻止。 妙玉抬手止住她,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我脸上,眼神锐利如刀。 “林姑娘,”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说你有证据,说我与旧事有关。好,今日我便将所有可能引人猜忌的东西付之一炬。除非……”她拿起最后一份尚未投入火盆的卷宗,赫然是我昨日夹入经书的那封血书,“除非林姑娘能当众证明,这封所谓的张金哥血书,并非你伪造来污蔑于我!” 她竟是要反将我一军! 将所有潜在证据销毁,只留下这封血书,逼我证明其真伪。 若我证明不了,今日之事便成了我空口白牙、恶意中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惊疑、探究,甚至一丝幸灾乐祸。 我感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连日来频繁动用回溯的反噬终于在此刻爆发。 我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手中的素白绢帕。 就在众人惊呼之际,我踉跄一步,几乎是本能地用那染血的帕子按向了身旁经案上摊开的《法华经》,想要稳住身形。 “天啊!”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雪白帕子上的淋漓血迹,不偏不倚,正好覆盖在了经文上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字上——“众、生、平、等”! 鲜血的印记与墨色的经文完美重合,仿佛是某种冥冥之中的天意昭示。 一时间,佛堂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火盆里纸张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妙玉看着那血染的经文,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我扶着经案,勉强站直身体,虽然虚弱,心头却一片清明。 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天意”,或许正是我多次强行回溯,扰动时间留下的痕迹,却在此刻,成为了打破僵局的关键。 然而,就在这看似尘埃落定的寂静中,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这胜利似乎来得太过轻易,仿佛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贾赦的势力盘根错节,岂会如此轻易被撼动? 妙玉虽被震慑,但她身后那张无形的网,真的就此破开了吗? 我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庵外那片依旧灿烂的秋色,心中却升起一股寒意。 这盘棋,还远远没有结束。 接下来,又会是谁,以何种方式,将新的棋子,放在这错综复杂的棋盘上呢?喜欢红楼之黛改红途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红楼之黛改红途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