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子胡乱套上件夹袄,赤脚踩在地上的瞬间,冻得他差点叫出声。 地面冷得像块铁板,寒气顺着脚心直往天灵盖上窜。 龇牙咧嘴地蹦跶两下,赶紧趿拉上二棉鞋,跌跌撞撞往东屋跑去。 东屋的门帘一掀,总算有了点热乎气。 地上火盆里还剩半截没烧完的木头疙瘩,暗红的炭火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一点温度。 "娘?" 借着炭火的微光,赵小子看见老母亲蜷缩在炕角,整个人团成小小的一团。 破旧的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可老人花白的发梢上竟然也挂着霜! 赵小子心头猛地一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炕边。 老母亲的脸惨白得吓人,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颤抖着伸手探向老人鼻下,指尖传来的微弱气流让他差点哭出来。 "娘!醒醒!" 赵小子轻轻拍打母亲的脸颊,触手冰凉得像块石头,"您别吓我啊!" 老人眼皮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 浑浊的眼珠转动两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冷..." 赵小子听见,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夹袄盖上去,又冲到柜子前翻出所有能盖的衣物。 两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一条磨得发亮的毛毡。 甚至把晾在绳子上的干玉米叶也抱了过来,一股脑堆在老人身上。 "娘您撑住,我这就烧炕去!" 赵小子说着,赶紧冲进灶房,手指冻得几乎握不住火镰。 尝试了好几次,火星才终于落在干草上。 可往日一点就着的茅草,今天却像浸了水似的,怎么也烧不起来。 "他娘的!" 赵小子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扯下自己一撮头发当引火物。 火苗终于蹿起来时,赵小子差点给灶王爷磕个头。 把所有能找到的柴火都塞进灶膛,连准备过年用的松木劈柴也忍痛扔了进去。 当第一缕热气顺着火道钻进土炕时,屋里终于多了丝温度。 这边烧着水,那边又去活动老娘的身子。 水烧开后,赶紧端了过来。 老人枯瘦的手指扶着粗瓷碗,热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满是皱纹的脸。 小口啜饮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但总算有了点活人气儿。 "儿啊…" 老人声音嘶哑,"这天…不对劲儿…咋这么冷呢…" 赵小子听着,望向窗外。 天色渐亮,可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丫上,竟然挂满了晶莹的冰溜子。 晨风吹过,冰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无数风铃在摇晃。 "我出去看看,您慢慢喝…" 安顿好母亲后,赵小子裹紧衣衫推开门。 下一刻,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瞬间窒息。 这哪是渭南州该有的冬天? 分明是极北之地的酷寒! 而院子里的一切都覆上了厚厚的白霜。 晾衣绳冻成了冰棍,上面挂着的鱼干硬得像石头。 水缸表面结了冰,他用手指一戳,冰层竟然戳不破。 最可怕的是鸡窝,三只老母鸡紧紧挤在一起,羽毛上结满冰碴,已经冻僵了。 赵小子蹲下身,发现连泥土都冻得梆硬。 捡起块石头砸下去,只留下个白印子。 "邪了门…" 喃喃自语,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霜花。 远处,离江的方向传来奇怪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碎裂。 赵小子突然想起老辈人说的"离江不冻"的传说,心头猛地一颤。 撒腿就往江边跑,二棉鞋踩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而当看到江面景象时,赵小子瞬间愣在了原地。 千百年来从未封冻的离江,此刻竟然结冰了! 靠近岸边的水域已经完全冻结,冰层呈现出诡异的青蓝色。 江心处还有水流在挣扎,但大块浮冰已经相互碰撞着连成一片。 最可怕的是,那些冰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江心蔓延,像是有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江面铺玻璃。 "老天爷啊…" 赵小子哆嗦拍了拍脸,"这是要变天啊..." 说话时候,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卷起江面上的冰晶,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美丽,却让人毛骨悚然。 赵小子跌跌撞撞地冲出江岸,耳畔的哭声撕碎了清晨的寂静。 那声音凄厉得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神经,是隔壁王婶在哭喊。 "老头子!你睁眼啊——" 赵小子顾不得冻得发麻的双脚,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王婶家奔去。 二棉鞋鞋踩在结霜的土路上直打滑,有两次差点摔进路边的沟渠。 离得越近,那哭声就越揪心,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拍打声,像是王婶在拼命摇晃什么。 王婶家的木门大敞着,寒气像实质般从屋里涌出来。 赵小子冲进去的瞬间,差点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土炕上,王叔直挺挺地躺着,脸上覆着一层白霜,眉毛和胡须都变成了冰棱。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王婶正拼命搓着他青紫的手,可那双手已经僵硬得像枯树枝。 指关节凸起的地方结着冰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炕桌上的油灯早就冻灭了,灯油凝固成蜡黄的块状,墙壁上挂着厚厚的霜花。 "婶子…" 赵小子嗓子发紧。 王婶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 "快!快帮我暖暖他!灶上还有热水…" 赵小子颤抖着伸手探向王叔的脖颈,触手冰凉梆硬。 "没…没气了…" 这句话瞬间抽干了王婶全身的力气。 瘫坐在炕沿,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那哭声在冰封的屋子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霜簌簌落下。 可还没等赵小子缓过神,远处又传来几声哭喊。 赵小子连忙跑出去,这回是村东头李婆婆家,接着是打铁的张叔家… 此起彼伏的哀嚎像瘟疫般在村子里蔓延。 踉跄着跑到街上,看见几个村民正裹着棉被往村长家跑。 有个半大孩子光着脚在结霜的地上跑,脚底板已经冻得发紫。 "赵哥!" 邻居家的小栓子一把拽住他,"我爷不行了!你家还有柴火没?" 赵小子张了张嘴,突然听见江边传来一阵嘈杂。 十几个村民正聚在岸边,指着江面惊呼: "离江冻上了!" "老天爷!我活了六十年没见过这场面!" 赵小子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发冷。 方才还有些水流的江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完全被冰层覆盖。 靠近岸边的冰层厚得能站人,几个胆大的后生已经试探着踩了上去,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但竟然没裂。 这种奇观不止发生在这里,而是在离江北岸同时发生。 这一夜,冻死了不知多少人。 …… 天中渡的城楼上,北祁镇守大将楚临川扶墙而立,铁甲上凝着一层细密的霜花。 死死盯着脚下本该奔流不息的离江。 此刻,这条横贯大陆的天堑,竟化作一面巨大的冰镜,在晨光下泛着森冷的青芒。 "报——!" 亲兵踩着结霜的台阶奔来,声音发颤: "下游三十里的望江渡急报,冰层已厚达三尺,可…可跑马!" 楚临川听着,指节在墙砖上捏得发白。 离江,这条养育南北亿万生灵的母亲河,更是兵家必争的天堑。 千年来,无论南昭北祁如何征战,只要守住天中、天云、天水三座渡口,纵有百万雄师也难渡江。 而江面宽阔处达百余里,暗流旋涡无数,寻常舟楫根本难以横渡。 大型战船又极易被两岸守军发现,未及靠岸便成箭靶。 楚临川还记得兵书上的记载,七十年前南昭内乱,三十万叛军被堵在离江南岸,最终因补给断绝全军覆没。 可现在… 想着,弯腰抓起一把铁矛,运足臂力掷向江心。 嗖——! 铁矛扎在冰面上,溅起一串冰渣,稳稳立住。 "哈…" 楚临川突然笑了,笑声比江风更冷,"好一个天堑。" 原本需要舟楫往来的天堑,此刻竟成了一片通途。 楚临川摸出怀中的《北祁边防策》。 竹简上墨迹犹新: "凡守江之要,在于控渡。三渡在手,纵南昭倾国之兵亦难北犯..." 啪! 竹简被狠狠合上。 这套延续百年的防御策略,此刻已成废简。 离江冰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江南的大军、西荒的狼骑、甚至太初古境里那些怪物,都能踏冰而来! "将军!" 副将指着江心惊呼。 "那是什么?好像南昭的打扮?" 楚临川瞧见,喃喃道: "南昭难民…还是万连山的军队?" 这时,没人能回答他。 指甲抠进掌心,随手狠狠拍在墙壁上,开口道: "传我将令!" 转身时披风卷起碎雪。 "第一,即刻飞鸽传书上京,第二,调重弩营驻防沿岸;第三..." 他顿了顿,看向城内熙攘的早市。 卖炊饼的老汉正呵着白气招揽生意,几个孩童在结了冰的摊档间追逐嬉戏。 "疏散百姓,离岸最少三十里!" 亲兵领命而去时,楚临川最后望了一眼冰封的江面。 那里,第一缕阳光已经穿透云层,照在晶莹的冰棱上,折射出七彩光芒。 美丽得让人心寒。 他知道,北祁百年未遇的大劫—— 要来了… ……喜欢归处有青山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归处有青山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