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的空气,冷凝如铁,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殿角那尊一人高的铜鹤香炉里,本应盘旋而上的瑞脑香青烟,此刻却像被无形的压力凝固住,只剩一缕笔直的、微微颤抖的细线,仿佛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 殿内侍立的宫人内侍,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一丝声响,就会引来龙椅上那位天子的雷霆之怒。 宋徽宗赵佶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阶下那个素衣女子——李师师的脸上。 那目光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欣赏与温情,只剩下帝王审视一件即将破碎的珍玩时,那种混合着惋惜与冰冷的残酷。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玉佩,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朕听闻,近日市面上,出了一只辽国进贡的凤首瓶,其形制之精美,世所罕见。师师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 他抛出了天衣无缝的试探。 他期待看到的,是她的惊慌失措,是她眼神的躲闪,是她言语的支吾。 任何一丝破绽,都将成为他确认猜忌的铁证。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片澄澈如千年寒潭的平静。 李师师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微微躬身,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 像冬日里落在寒梅花蕊上的第一片雪,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回陛下,臣女不仅见过。”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清脆如玉珠落盘,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 “臣女还知晓,那瓶底,刻着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赵佶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上了他的脊梁。 “哦?” 他强作镇定,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试图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说来听听,有何趣味?” “臣女听闻,”李师师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市井闲闻,“那上面刻的,是咱们汴京城里,几十家生意最红火的瓦舍和酒楼的位置。从樊楼到西角楼,从潘楼到州桥夜市,无一遗漏。” 她顿了顿,缓缓抬起眼。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刀,直刺龙座上的天子。 她的声音,也随之清冽如冰,字字诛心。 “想来,是辽人羡慕我大宋的风物繁华,人物风流,想将这盛景学了去,在他们那牛羊遍地的苦寒之地,也开上几家分号。” “这样,好让我大宋的子民将来若是有幸被他们‘请’过去做客时,不至于……太过思乡,找不到喝酒听曲的地方。” “哐当——” 那只价值连城的汝窑天青釉茶盏,终究还是从赵佶的手中滑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却浑然不觉。 他不是傻子。 他是个浸淫艺术与权谋数十年的绝顶聪明人。 他瞬间就听懂了李师师这番话里,那恶毒到极致的讽刺与警告。 瓦舍?酒楼? 那是大宋禁军的七十二处神臂弓弩炮阵地! 是大宋的国门! 是他的江山社稷最后的屏障! 她是在用一种最残忍、最诛心的方式告诉他: 醒醒吧,你这个沉醉在艺术幻梦里的皇帝! 你的江山,你的国防命脉,已经被人当成了一盘可以交易的生意,在市面上公开叫卖了! 而你的子民,已经被人提前预定为未来的亡国奴!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那份伪造的“金匮盟书”,想起了蔡京手腕上那个永远洗不掉的、属于辽国秘药的痕迹,想起了应奉局那场来得蹊跷、烧得更蹊跷的大火…… 想起了朱勔献上的那些所谓“祥瑞”的花石纲背后,无数家破人亡的血泪……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串联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绞索。 而绞索的另一端,正套在他最信任、最倚重的那些股肱之臣的脖子上! 李师师垂下眼帘,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轻轻拨动了一下腕上的“盾印”银镯。 银镯内侧,藏着一枚微不可察的香丸,此刻正散发着极淡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的信号。 这是她通过养母李姥姥留下的宫中暗线,向外传递的最后指令。 她心中暗道: 王二麻子留下的火种、漕帮的兄弟、还有那些被括田令逼到绝路的农户…… 我已为你们拨开迷雾,剩下的,便看你们的怒火,能否为周郎照亮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到完全失了规矩的脚步声。 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尖利刺耳: “陛……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城中……城中三处城门,西水门、朱雀门、新郑门,同时起火了!” “火光冲天!西水门的吊桥被烧断了,朱雀门下聚集了数千乱民冲击城门,新郑门外的粮仓更是燃起了滔天大火!” “守军……守军已经快弹压不住了!” “什么?!” 赵佶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龙案上的奏折被他宽大的龙袍带得散落一地。 他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依旧呼唤着那两个他最依赖的名字。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也是一种无以复加的悲哀。 “传高俅!传蔡京!” “速速给朕滚过来!”喜欢公子,请喝茶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公子,请喝茶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