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宣布“死亡”并不需要尸体。只需要一句话,一份文件,一行数据。 厂里的人死去,不需要埋葬,只需要从名单上“删除”。 ** 我被从“精神重训室”转回岗位的那天,是一场诡异的晴天。 南境六月的阳光带着毒性,厂区地面热得像蒸锅,鞋底踩下去都能听见“滋滋”声。可我却觉得比冷库还冷。因为我知道——外面的热只是假的,里面的冷才是真的。 厂里给我重新安排了岗位,叫“电检辅助员”,表面上是修理车间设备监控系统,实则是“编外边缘人”。 我知道,这是“观测期”。 他们在看我,会不会再“出问题”。 ** 许洪亮被安排去“二车间杂务组”,没人再提他曾逃跑、曾被关。厂里对他的定位,是“劣等不稳定劳动力”。 没人跟我们说话。 就连阿昌也开始避我远远的。 而小韩的名字,在公告栏上出现了一次—— “因自愿离职、拒不返岗,韩一鸣同志视为自动终止劳动关系。” 这行字打在白纸上,用蓝笔勾画框线,贴在公示栏左下角,旁边是几张罚款通报。 我站在栏前盯着那行字看了三分钟。 没有离职书、没有签字、没有最后工时——只有“终止”。 那一刻,我意识到: 他们正在把小韩从世界上“抹除”。 ** 那天晚上,我例行去东侧洗手间打水。 从洗手间到水房,要路过废旧的冷库墙体,一段几乎没人走的窄路。墙体已多年风化,水泥掉落,锈斑如血。 就在我靠近那面墙时,突然听见一声极低的笑—— 那笑不是刺耳的大声,而是一种干裂、黏滞的气音,像是喉咙破烂之后从气管里挤出来的“嘿……嘿嘿……” 我背后一冷,转身却没人。 我靠近那堵墙,用耳朵贴着水泥,什么也没听见。 我以为是幻觉,正要离开,忽听“咚——咚——咚”三声,像是有人在墙后用什么东西敲地。 这不是幻听。 我压低呼吸,凑近,贴耳倾听。 那边再次传来极微弱的声响—— “……空……” 我全身一震。 那是人的声音,含混、气弱,却实实在在。 那一刻,我确定:小韩没有死。 他,就在这面墙后。 ** 我回宿舍后彻夜未眠。 我将那面墙的位置与厂区地图比对,发现它正好在冷库的二层后侧,那是一个被焊死的原料储藏间,按厂里资料,早就“废除”。 我知道他们在撒谎。 他们不是放了小韩,是把他藏了起来。 关押、惩戒、甚至试图“改造”。 因为小韩不是普通工人,他懂技术,逃跑也差点成功,若被人学样,就是制度漏洞的破口。 所以,他们不会杀他。 也不会放他。 只会让他慢慢烂掉。 ** 第二天,我在工作时偷偷绕道那面墙边。 发现那里被新加了三块钢板,四个铁栓,全是新焊接的痕迹。 我心中怒火压不住。 中午吃饭时,我凑到老六身边。 他正在默默啃馒头,牙齿不好,啃得慢。 我低声说:“老韩还活着。” 他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斜睨我一眼。 “冷库后面那间房……你知道的吧。” 他放下馒头,擦擦嘴:“你以为我不想救?谁敢动那块铁板,就等于提前写遗书。” “你之前不是说,留下来才能看到最深的底层?” “对,但没说能救人。” “那你看着他被关死?” 他叹了一口气:“小韩的命是他自己选的路。你要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我看着他,眼神没有退让。 他沉默了几秒,从怀里掏出一个破铁片,递给我。 “这是那扇门的原开口位置。夜里九点半到十点,巡逻员会在南区交接岗,留空五分钟……你要赌,就赌这一把。” ** 晚上,我没有回宿舍,而是绕行南区后巷,躲进一堆废料桶里,死死盯着那面墙。 九点三十五分,南区警灯闪了一下——是交接时间。 我立刻行动,猫腰贴地爬到钢板前,用带来的螺丝刀在钢板边缘轻轻敲击三下。 回应只有雨滴声。 我再敲三下,节奏加快。 终于,墙内传来一声微弱的敲击——三下,一长,两短。 那是我们曾在冷库学会的“生存节拍”,意思是:“我活着。” 我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他还在。 他在等。 ** 我连夜找老六,要来一份铁锯和两枚钳子。 “你疯了吗?”老六问我。 “他要死了。” “那你救了他,就真成了刺头,下一次你进的可不止是冷库。” “无所谓。我已经冻过一次了。” 老六咬牙,终于递给我一瓶旧机油和一块破电布:“明天晚上。我陪你。” 我看着他,第一次握住他的手。 那是一只老茧横生的手,粗糙而沉稳。 他说:“咱们不一定能救得出来。但起码……不能让他尸体未凉,就被说成‘逃跑者’。” ** 那夜风大,我把许洪亮照顾睡下,轻声在他耳边说:“等我们回来。” 他迷迷糊糊地说:“韩……要救他……” 我点头。 ** 这世上很多人没死在刀下,而是死在没人替他说话之后。 我不想变成那种人。 哪怕我也活不久。喜欢凡心入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凡心入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