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奉抓起案上茶盏灌了一口,冷茶顺着胡须滴在锁子甲上:“御书房的地龙烧得滚烫,老子跪在青砖上听训,汗珠子把奏折都洇透了!” 他忽然揪住胸前护心镜,“当年东陵细作把刀架在无岐脖子上,老子都没这般窝囊!” 窗外传来亲卫换岗的甲胄声,谢夫人突然抓住丈夫袖口:“可洛家不是收下赔礼了么?那对翡翠麒麟。” “你当洛鼎廉是吃素的?”谢安奉甩开她的手,指节捏得咯咯响,“他今日在御前说什么‘小儿女缘分天定’,转头就请旨去巡视北疆大营!”他突然抄起马鞭抽在梁柱上,“满朝文武都当老子是忘恩负义之徒!” 鞭梢扫落梁间积灰,谢夫人望着纷纷扬扬的尘埃,忽然想起十七年前那个雪夜。 那时洛鼎廉抱着刚满月的昭寒来道贺,两个男人把酒笑谈要结儿女亲家。 “老爷,”她突然跪坐在满地舆图碎片里,“无岐那日跪在祠堂说,月璃姑娘救过他性命。” “放屁!”谢安奉一脚踢翻铜炭盆,火星子溅在波斯地毯上,“老子查得清清楚楚,那夜他私调巡防营去找人,柳月璃分明是趁乱混进马车的!”他扯下腰间酒囊猛灌,“洛家丫头十岁就能识破东陵探子,怎会……” 话音戛然而止。谢夫人抬头时,正看见丈夫盯着墙上挂的龙泉剑——那是洛鼎廉去年寿辰送的。剑穗上缀着的明珠,此刻晃得人眼眶发酸。 更漏声穿过风雪传来,谢安奉突然抓起大氅往外走。 谢夫人扑上去拽住他披风一角:“这么晚还要去营里?” “去校场。”谢安奉掰开她的手指,声音哑得像吞了炭火,“老子教出来的狼崽子,老子亲自打断他的腿!” 玄铁战靴踏碎檐下冰凌时,谢夫人突然冲着背影喊:“你十四岁不也为我逃过兵役!”吼完这句,她瘫坐在满地狼藉中,看着掌心被披风扣划出的血痕,突然想起儿子周岁时抓周抓了将军印。 寒冬腊月,将军府正厅的雕花铜炉腾起袅袅青烟。 谢安奉一掌拍在黄花梨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溺子如杀子,这孽障的性子都歪到骨子里了!再不知悔改,这辈子算是废了!” “你去告诉谢无岐,他若拉不下脸面认错,就给我滚出去自立门户!” “我谢安奉不缺他一个儿子,将军府的家业有的是人继承!” 谢夫人扶着牡丹椅背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望着丈夫甩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玄色蟒纹袍角消失在垂花门后,才觉膝盖发软,踉跄着跌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夫人当心!”晁嬷嬷慌忙上前搀扶。 “嬷嬷…”谢夫人攥住老仆的衣袖,嗓音发颤,“老爷这是要舍弃无岐了?要把爵位传给章氏那贱人的儿子?” 她猛地直起身子,金镶玉步摇在鬓边乱晃:“绝对不行!” 晁嬷嬷正要劝慰,却见谢夫人眼神忽而阴鸷:“上次去京西别院,那孽障竟说什么死而复生的鬼话,连老爷两年后战死的混账话都编得出口…”她打了个寒颤,“他如今这般疯魔,怕是真要断送前程!对了,之前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夫人三思,无瑜小姐总归是老爷的骨肉。” “骨肉?”谢夫人冷笑,“从章氏肚皮里爬出来的东西,也配称谢家骨血?” 庭院里的北风卷着残雪扑进窗棂,谢夫人拢紧狐裘大氅:“照我说的办,把证据做扎实了。再备五百两银票,明日我亲自去别院。” 垂花门外,谢将军的咆哮犹在耳畔。 谢夫人咬碎银牙:她绝不容许庶子染指爵位,更不会让父子反目之事传扬出去,沦为京中笑柄。 …… 暮色四合时,国子监朱红大门“吱呀”洞开。 谢无尘裹着半旧的鸦青斗篷踏雪而来,墨发间沾着细碎雪粒。他特意在监中多宿一晚,就为避开与嫡兄谢无岐相见的尴尬。 “二哥!”谢无瑜提着兔毛滚边裙裾奔到院中,发间银铃铛叮当作响。 章姨娘立在廊下,素手掀开棉帘:“快进屋暖暖,姨娘给你包了荠菜饺子。” 暖阁里炭火正旺,八仙桌上摆着三碟点心:梅花酥透着蜜糖香,翡翠饺皮薄如纸,还有几只歪歪扭扭的兔子馍馍。 “这个是我包的!”谢无瑜献宝似的捧起兔馍,“姨娘教我在耳朵上点红豆。” 谢无尘咬了口兔子耳朵,红豆沙混着枣泥在舌尖化开。他望着妹妹亮晶晶的眸子,忽然想起今晨国子监同窗的闲谈:“听说谢大公子在别院闭门不出,谢将军气得摔了御赐的玉如意!” “尘儿尝尝这个。”章姨娘夹来一箸腌笃鲜,“你妹妹天不亮就蹲在小厨房盯着火候。” 谢无尘咽下热汤,五脏六腑都暖起来。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国子监新来了位画学博士,最擅工笔花鸟。等开春,二哥带你去讨幅牡丹图可好?” “当真?”谢无瑜雀跃着去翻妆奁,“我有块松烟墨,正好送给先生。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窗外风雪愈急,暖阁里却漾着融融春意。 谢无尘垂眸掩去眼底忧色——方才进府时,分明瞧见晁嬷嬷带着两个面生的小厮往西跨院去! 但愿不是来找他们麻烦的! 生为庶出,在偌大的将军府,他不求别的,只求安生! 日头西斜时分,章姨娘见谢无尘今日多用了半碗粳米粥,眼角笑纹更深了些。 她起身拢了拢藕荷色褙子,亲自往小厨房添粥去。 雕花木门“吱呀”合上,屋内顿时静下来。 谢无瑜捏着绣蝶帕子的手指紧了又松,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二哥在国子监......可还有人欺负你?” “傻丫头。”谢无尘将青瓷茶盏搁在紫檀案几上,袖口银线绣的竹叶纹微微晃动,“哥哥是去求学的,又不是去打架的。”他伸手将妹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腕间沉香木珠串沁着暖香。 谢无瑜绞着帕子的手指顿了顿,贝齿轻咬下唇:“那......洛家公子可还为难哥哥?” “洛锦策?”谢无尘眉梢微挑,见妹妹倏地红了耳尖,笑着解释道:“上月比试时不过切磋失手,他第二日便来赔罪了。到底是武将世家的公子,行事磊落得很。” 话音未落,章姨娘端着描金漆盘进来,新熬的鸡丝粥冒着热气。 谢无瑜忙起身接过青玉碗,指尖被烫得发红也不曾松手。 暮色渐浓时,谢无尘收拾书箱准备返学。 章姨娘替他正了正月白襕衫的领口,指尖在云纹刺绣上流连:“去给你父亲请过安再走,夜里风凉……”话未说完便哽住了,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孩儿省得。”谢无尘躬身行礼,发间青玉簪映着烛火,“姨娘也要顾着身子,莫要总在佛堂跪到三更天。” 行至廊下时,章姨娘忽然想起什么,掩唇笑道:“瑜儿给你备了生辰礼,藏在西厢房三日了,快去瞧瞧罢。” 谢无尘推开雕花木门时,正见妹妹慌张地将什么往绣筐里塞。 茜纱窗透进的夕照里,少女绯红的脸颊比案头海棠还要艳上三分。 “是什么好东西?”他故意凑近去看,惊得谢无瑜跳起来,怀里抱着的靛蓝包袱“啪嗒”落地。 两套膝衣整整齐齐叠着,藏青那件绣着松鹤纹,湖蓝的则缀着银线云头。 只是收边处针脚歪斜,显是初学者的手艺。 “天要转凉了。”谢无瑜声音细若蚊呐,“哥哥总在石阶上温书,膝盖要护着些。”她低头盯着自己葱绿绣鞋上的珍珠,忽然又从多宝格后摸出个玄色包袱。 谢无尘解系带的手顿住了:“这是?” “给、给洛公子的!”谢无瑜急得语无伦次,“上回他伤着哥哥,我、我是想……”她攥着衣袖的手指节发白,“哥哥在国子监没个照应,若是能多结交一些朋友……” 话未说完,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谢无尘珍而重之地将膝衣收进书箱,揉了揉妹妹的发顶:“瑜儿这般贴心,哥哥明日就送去。” 暮鼓声遥遥传来时,谢无尘揣着两个包袱踏上青石板路。 身后朱红院门内,谢无瑜倚着海棠树,看着玄色包袱上自己偷偷绣的并蒂莲纹,脸颊烧得比天边晚霞更红。 她自然不敢说,为绣那对鹤纹膝衣,指尖不知被银针扎了多少回。 更不敢说每回洛家马车经过谢府墙外时,总要贴着菱花窗听那马蹄声由近及远,以及洛锦策那意气风发的欢笑! 青帷马车在官道上颠簸,谢无尘盯着手中靛青膝衣,指尖摩挲着夹棉内里细密的针脚。 这是谢无瑜熬了三宿缝制的,针眼歪斜处还沾着暗褐血渍——定是妹妹偷摸做活时扎破了手。 车帘忽被北风掀起,漏进几粒雪籽。他想起今晨离开国子监时,孙洪雷故意将砚台摔在他脚边:“荫监生也配用松烟墨?”洛锦策抱臂倚在廊柱下,玄色襕衫衬得眉眼愈发冷峻,倒与嫡兄谢无岐有七分相似。 “公子,前头就到朱雀街了。”车夫扬鞭吆喝。 谢无尘猛然惊醒,膝衣边角在掌心攥出褶皱。 他忽而想起半月前洛府家宴,妹妹捧着缠枝莲纹漆盒说要赠礼。 洛锦策接过时玉扳指磕在盒盖上“叮”的一声,惊得谢无瑜耳尖泛红。 “不可能…”他抖开另一副月白膝衣,就着车窗透进的雪光细看。 在靛青膝衣内衬暗纹处,赫然绣着米粒大小的“瑜”字,针脚却是齐整的——与歪歪扭扭的缝线截然不同。 糟了! 车辕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声响,谢无尘突然掀开车帘:“调头!回府!” 戌时三刻,采芳苑的灯笼在风雪中乱晃。 谢无瑜趿着绣鞋奔出来,藕荷色斗篷滑落半边:“哥哥怎的又回来了…” “取本书。”谢无尘避开妹妹伸来的手,大氅领口的银狐毛沾满雪粒。 他盯着廊下那株红梅——去年洛锦策来赏梅时,妹妹特意折了最艳的一枝插瓶。 章姨娘撩开东暖阁的撒花软帘,护甲划过炕桌上的《论语集注》:“尘儿要寻的可是这本?”待谢无瑜被嬷嬷劝去歇息,她倏地沉了脸色:“到底出什么事了?”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靛青膝衣“啪”地落在缠枝莲炕屏上。谢无尘指着那处暗纹,喉结滚动:“妹妹要给洛锦策的。” 话音未落,章姨娘已踉跄着扶住多宝阁,阁上汝窑天青釉瓶晃出清脆声响。 “这…”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绣字,章姨娘突然扯开谢无尘的月白膝衣。两相对照,靛青膝衣内衬多出的暗纹犹如毒蛇吐信。 窗外北风卷着雪片扑打窗纸,炭盆爆出几点火星。 “娘!” “你想让瑜儿被沉塘吗!”章姨娘死死攥住儿子手腕,嵌宝护甲掐进皮肉,“洛家什么门第?咱们什么出身?那洛锦策是嫡长孙!” 谢无尘望脸色煞白的母亲,突然想起上月洛昭寒及笄礼。妹妹盯着洛家小姐鬓间的累丝金凤簪,艳羡地说:“洛姐姐这簪子真衬她。” 当时洛锦策就立在垂花门下,玉冠束发,腰间蹀躞带缀着七宝香囊。 尚未等到谢无尘有所回应,章姨娘便已感到双腿无力,几欲站立不稳。 谢无尘见状,连忙趋前一步,伸手相扶,眼眸中泪光闪烁,“姨娘,这中间必有蹊跷,妹妹素来单纯,恐怕是被人哄骗了——” 章姨娘毕竟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子,尽管她先前的震惊令她一时失措,但面对既成事实,她很快恢复冷静。 她深知,单靠愤怒与忧虑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章姨娘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站直身子,语气沉重地说:“尘儿,你现在就回国子监去,别让人看出端倪。府里的事有姨娘担着。” 谢无尘攥着衣角的手指发白,他既担心妹妹受重罚,又怕姨娘独自应对太过辛劳,犹豫着开口:“要不孩儿明日告假......想陪您去见妹妹。” 望着这个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的孩子,章姨娘眼底泛起酸涩。她摇了摇头,鬓边珠钗微微晃动:“是姨娘错了。” “不!”谢无尘急得往前迈了半步。 粗糙的掌心轻轻拍在他肩头,章姨娘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疲惫:“姨娘错在把瑜儿护得太周全,让她不知世间险恶。有些跟头总要自己摔过,才知道疼。” 这话听得谢无尘喉头发紧。喜欢斗白莲,撕渣男,傍上权臣查案忙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斗白莲,撕渣男,傍上权臣查案忙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