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郑吣意推开雕花窗棂,檐角残雪被晨光染成淡金,落在她月白棉裙上。 镜中女子褪去珠钗环佩,乌发松松挽成寻常少女的双螺髻,只别一支檀木簪,倒像极了未出阁时偷穿丫鬟衣裳的模样。 “郡主今日竟用了杏花膏。” 嫣儿捧着铜盆进来,见其指尖抹着淡粉香膏,眼底闪过诧异,未料主子见那人会如此。 郑吣意垂眸避开镜中倒影,将碎发别到耳后:“去茶棚总要扮成寻常人家女儿,难不成叫人瞧出郡主微服?” 话音虽冷,却不自觉抚了抚裙角暗纹。 洗漱毕,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件半旧的青竹纹披风,刚要系上,嫣儿忽然扑过来按住她手腕:“郡主莫不是忘了?这披风……” 郑吣意打断她:“不过是件衣裳。” 主仆二人僵持间,窗外忽然掠过只灰雀,扑棱棱撞在窗纸上,郑吣意趁机挣开手,将披风翻过来朝外披上:“今日你留守驿站,若有快马送来京中密报——” 话音未落,嫣儿急得跺脚:““不行!” “昨日那姓秦的言语轻佻,指不定安着什么心!郡主千金之躯,怎能孤身犯险?” 郑吣意转身时,瞥见妆奁里的相思环,鬼使神差将它带到手上:“我腰间藏了软剑,何况……”她晃了晃袖中银镖,“那人若真有歹意,早该动手了。” 嫣儿还要再劝,却见她已掀开珠帘跨出门槛,晨光将她身影拉得修长,月白裙角掠过廊下积雪,竟比往日多了几分轻快。 郑吣意在转角处顿住,声音放软: “莫要跟来。” “替我盯着这里,别叫人钻了空子。” 丫鬟望着远去的背影,无奈轻摇着头。 雪后初霁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郑吣意攥着油纸包的肉包子,闻着笼屉里透出的葱花香,忽然想起昨日小乞丐们夸赞那人的画面。 但很快,思绪回笼。 她暗骂一声:“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随后便加快脚步拐进城西竹林去。 竹梢残雪被风拂落,碎玉般砸在茶棚草顶上,谢淮钦垂眸盯着地上晃动的影子。 指尖抛着的铜钱险些跌落,她早听见那鞋底摩擦地面的轻响,强压下转头的冲动,故意将铜钱抛得老高,听着那道月白色人影停在三步外,才慢悠悠抬眼。 “姑娘今日换了身行头。” 她抬手接住铜钱,指尖在掌心转出个花,眼角余光却将眼前人的清冷收尽眼底。 “这素净模样。” “倒像我家隔壁卖茶的阿姊。” 郑吣意挑眉,将油纸包的包子重重搁在竹桌上:“阿姊?秦公子竟有邻家阿姊?” 谢淮钦撕开油纸,热气裹着葱花香腾起,她故意将面具歪向一侧,露出半片被雪光映得发白的下颌道:“自然是有的啦。” “那阿姊生得可俊,笑起来时……” 忽然倾身凑近耳畔, 压低的声音混着呵出的白雾, “眼睛像含着春水一般。” 郑吣意后退半步,竹枝在身后沙沙作响,袖中软剑险些出鞘道: “含着刺还差不多。” “我倒不知秦公子好这口。” “专拿良家女子开涮。” 谢淮钦望着她骤然冷下来的眉眼,忽然想起昨夜她对待小乞丐时的温柔,眼底闪过笑意,拖长尾音,指尖捏起个包子晃了晃道: “姑娘误会了,在下说的阿姊……” “是西街卖桂花糖粥的寡妇。” “今年四十有三,嗓门比铜锣还亮。” 郑吣意愣了愣,方才绷紧的肩线骤然松了松,却又立刻板起脸拂袖扫过竹桌道: “登徒子惯会耍嘴皮子。” “说吧,约我来此究竟为何?” “莫不是又要编排什么。” “‘江湖救急’的戏码?” 话音未落,忽闻不远处传来哭喊声。 “哥!这是我攒了许久的银子!” “你不能全拿去赌!” 循声望去,穿粗布袄子的少女被男子拽着胳膊拖行,鬓角簪着的木槿花掉在雪地里,怀里紧抱着个蓝布包袱,布料磨得发白,边角缝着歪歪扭扭的针脚——分明是用旧围裙改的。 “松手!”少女抬脚去踹,却被男子一巴掌扇在脸上,踉跄着跌倒,包袱甩落在地。 露出里面裹着的碎银锭与两支铜簪子。 “这是给阿娘抓药的钱!” “你去年赌输了屋子” “如今还要卖了我换银子?” 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男子满脸横肉,袖口挽起处露出刀疤,正是城西有名的赌棍“王三刀”。 郑吣意皱眉,刚要跨步,谢淮钦忽然用拨浪鼓轻轻拦住她温声道:“别急” “且看看这出戏怎么唱。” 随后指尖叩了叩她掌心,提高嗓门道: “王三哥这是要卖妹妹换赌资?” “上个月你娘在米铺门口跪着求你戒赌的模样,可是连狗都掉眼泪了。” 王三刀猛地转头,酒气混着唾沫星子喷出来:“你算哪根葱——”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淮钦晃着拨浪鼓走近,面具上的狸奴眼在雪光中眯成狡黠的缝: “我是替这妹子算笔账的人。” “她每日替人浆洗缝补。” “双手冻得流脓血。” “你倒拿这辛苦钱去填赌窟?”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响起唏嘘声,有妇人抹着泪道:“造孽啊!” “亲哥哥不如外人疼惜妹子。” 卖豆腐的老汉敲着木梆子叹气。 “可不是嘛,” “前年王三刀他娘咽气前,这丫头哭的险些昏过去,当哥的都不曾管顾片刻……” 王三刀脸色青白,忽然扑向包袱抓银子,却被郑吣意抢先一步踩住:“拿自己妹子挣的血汗钱去赌,你还要点脸面吗?” 她今日穿的素面棉鞋鞋底极薄, 能清楚感受到银锭硌着脚底。 “这些银子,我替你妹妹保管。” “你算什么东西!”王三刀挥拳砸来。 却被谢淮钦旋身躲过,脚尖一勾,地上的铜簪子“嗖”地飞出去,正巧扎进他袖口,将其钉在墙面上。 而后抬手揽住郑吣意肩膀,指尖轻轻捏了捏她披风下的软剑剑柄,“我是她夫君。” “你想要动她。” “先问过我手里的银镖答不答应。” 郑吣意浑身僵硬,刚要开口反驳, 却听围观百姓轰然笑开。 “瞧瞧这小娘子的眼神,凶得能吃人!” “新郎官倒是身形俊朗,就是这面具……莫不是怕丈人瞧着女婿太俊,怕惹别家姑娘倾慕,女儿倒醋坛子?” 话落,卖糖葫芦的大爷凑过来,往谢淮钦手里塞了串红果:“小俩口吵架归吵架,大冷天的先吃串糖葫芦暖暖身子!” “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 郑吣意话未说完,谢淮钦已将糖葫芦塞进她手里,指尖趁机在其掌心写了个“忍”字。 她咬碎红果,酸甜汁液混着怒气涌上舌尖,却见少女攥着碎银退到自己身后,浑身发抖却死死盯着王三刀:“哥,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迟早死在赌坊里!” 王三刀挣了挣,袖口布料撕裂的声音混着百姓的指责,忽然蹲在地上抱头大哭:“我哪知道会输成这样……那骰子有鬼,他们骗我!” 郑吣意柳眉倒竖,正欲斥责,却见女子捧着包袱过来,屈膝行礼: “多谢公子小姐救命!” 谢淮钦见状不紧不慢接话道: “我家娘子心善,最见不得女子遭难。” 而后,偏头望向身旁的郡主, 面具上的狸奴眼弯成狡黠月牙, “是也不是,娘子?” 郑吣意浑身一僵,玉指攥紧袖口: “说了别叫……” 话语未落,便被谢淮钦打断。 晃了晃她肩头,故意将 “夫人”二字咬得软糯, “无妨无妨” “明日去城中驿站寻我家夫人。” “她自会替你寻个正经营生。” 少女红着眼眶再福一礼,攥着包袱踩着碎雪跑远,郑吣意望着她单薄背影,心底微叹,忽觉肩头一沉——那登徒子竟还未松手。 旋即转头怒瞪,却见面具缝隙里漏出的眸光正凝在自己唇畔。 “看什么?” 她冷声叱问,“还不松开?” 谢淮钦恍若未闻,修长指尖轻轻拂过其唇角,雪光映得那指节泛着冷白: “糖葫芦黏在嘴上了。” 她忽然低笑,尾音漫着雪粒般的轻佻。 “原以为姑娘冷心冷性。” “却不想吃甜食时。” “倒像小兽般爱舔嘴唇。” 郑吣意气得指尖发颤,趁众人不注意,绣花鞋猛地碾上她脚背,还故意加重了力道。 谢淮钦闷哼一声,面具险些歪掉,却仍笑着冲路人作揖:“内子性子烈,诸位见笑了!” 待众人散去,便立刻苦着脸往后跳开。 单脚蹦着扒拉靴子:“姑奶奶!” “你这是要踩断我的脚筋?” 郑吣意冷脸嗔怒道: “踩断的该是你的舌头。” “再敢胡言乱语。” “小心我派人给你拔了去。” 谢淮钦揉着红肿的脚嘟囔道: “不敢了不敢了。” “你们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凶悍” 话音未落,郑吣意已反手扣住眼前人手腕,软剑出鞘半寸,寒光映着眼底的冷意: “说!你今日约我究竟何事?” “再敢耍花样,本郡主定叫你好看。” 谢淮钦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王三刀背后的赌坊,暗地里是朝廷暗网场所之一,姑娘,不想知道些什么嘛?” “方才我在他袖中塞了标记。” “明日戌时三刻,城西赌坊见。” 郑吣意另一只手攥紧糖葫芦竹签。 恨不得戳穿此人的面具 却在听见消息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后将竹签塞进眼前人手里, 转身时绣鞋尖碾过她脚背, “戌时三刻,若敢迟到……” “本郡主便把你丢进护城河喂鱼。” 谢淮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听着她裙角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忽然低笑出声。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放心,娘子。” 她摸了摸被踩疼的脚背, 将糖葫芦竹签别在腰带上, “为夫必定准时。” 言罢,便晃着拨浪鼓走进雪巷深处,靴印与心上人的脚印交叠在一起,只留下糖葫芦的甜,在冷空气中久久不散。 许久后,谢淮钦在僻静处行去,忽闻头顶枝叶轻颤,一道黑影如燕掠下——正是影风。 那小厮凑上前时还带着股子糖霜气,涎着脸问道:"大人,方才属下扮作卖糖葫芦的,可曾叫郡主瞧出破绽?" 谢淮钦负手而立,唇角微扬: "倒是像模像样,连我都险些认不出。" 说罢竟低头笑出声。 负手哼着市井小调往前去。 跟在身后的影风见状,挑眉追上两步:"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淮钦脚步未停,语气却透着难得的轻快:"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何须吞吐。" 影风觑着她眉间舒展的纹路,索性直言:"自打大人假死归来,倒是比从前轻快许多,从前为丞相时,您总锁着眉,连轴转得像个木偶人。" 谢淮钦猛地顿住,靴底碾碎一片枯叶。 望着远处暮色里的檐角,忽而低笑: "你是嫌我如今太松散了?" 影风慌忙摆手:"属下哪敢!” “只是瞧着大人爱笑些了,心里畅快。” “只是今日为何不直接带郡主去赌坊。” “偏要拖到明日?" 谢淮钦忽然转身,指尖勾起影风的衣领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挑眉时眼底闪过狡黠: "夫妻间的勾当,你倒管得宽。" 见影风缩着脖子噤声,才松开手,负手望着天边流霞慢悠悠道:"郡主还恼着我呢,总得一步步哄。” “你且瞧着,明日赌坊那出戏——" "得让她先消了气,再瞧瞧我的真心。" 顿了顿,又瞥向远处影影绰绰的屋檐,语气渐沉:"林苑和舒月的暗线已然稳妥,总不能真把自己累死在里头。" 言罢便屈指弹了弹影风的额头: "倒是你,再敢乱打听。” “明日便真的让你去卖糖葫芦。" 影风捂着额头退后半步,瞧着自家大人负手前行时衣摆轻扬的模样,忽然觉着这江湖路虽险,却比从前那座处处是刀光的朝堂,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喜欢顶替短命哥哥娶郡主成权臣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顶替短命哥哥娶郡主成权臣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