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还睡得着,天塌了知道吗?”陈静一屁股坐在她边上,“宫里来的小道消息,说陛下在二皇子回来第二日又请了韩文等弹劾八虎的大臣进宫,让司礼监太监冯三给他们传话,希望他们能放过八虎,还说自己一定改邪归正。”
江芸芸在夜色中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树影出神。
“你猜后来怎么着!”陈静声音微微激动起来,“韩文等人竟然还是不屈不挠,坚持要求处死八虎,疯了,这都疯了吧。”
江芸芸安静地听到小狗跑到她边上蹲在她脚边,脚步哒哒,尾巴一甩一甩的。
“我怎么瞧着这事走向有点奇怪了。”陈静声音骤然变轻,“这和逼宫有何区别,陛下的姿态都这么低了,那些人到底是太监啊,打发走就算了。”
江芸芸低声说道:“也许他们是觉得野火烧不尽吧。”
陈静看向她,夜色中,只能看到一个冰冷的轮廓。
“那你觉得对吗?”他忍不住凑过来问道,想要看清楚这位也曾在京城搅弄风云的人物的脸色。
江芸芸顺势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即便在夜色中依旧明亮,好似一汪被月色笼罩的湖水,深沉貌美,但又冷淡危险。
“宦官的问题,难道真是只是宦官吗?”她的声音在冬日的北风中被吹得支离破碎,但她的气息却又绵长悠远,“若是,那为何历朝历代都要数不尽的宦官问题,若不是,他们为何不敢对准真正的问题。”
陈静和她四目相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后背汗毛直冒,好似幽暗水面下突然冒出的一双冰冷的老虎眼睛,吓得他不能动弹。
“既然谁也无法在此时此刻深刻解决这个问题,那现在这个处理办法的问题……”江芸芸收回视线,“就是争权夺利。”
陈静却突然沉默下来,整个人的畏惧突然被这四个字驱散,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这么听上去,倒也不害怕了。”
江芸芸轻笑一声。
“难道不对?”陈静目光紧盯着她看。
“文官不会赢的。”江芸芸笃定说道。
—— ——
朱厚照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就连二皇子朱厚炜都不见,整个乾清殿只有他一个人坐着,明明是灯火通明的大殿,却还是有几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自午时冯三回来后就一直坐在这里。
那么高,那么大的宫殿,他年幼时跨过那条高高的门槛去找他爹玩,尚未察觉出它的可怕阴森,却在长大,从太子成了皇帝后,一次又一次被这样幽暗高耸的四角阴影所惊惧。
他在无数个深夜被惊醒,却再也不能抱着被子去找他爹祈求安慰。
他爹不在了。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有过这么深刻的痛苦。
再也没有人护着他了。
那些人要把他撕碎。
年轻的帝王从未有过这么深刻的认识,他想起他爹疲惫的面容,想起他娘迷茫的不解,舅舅们隐晦的试探,他甚至想起了好久不见的江芸。
年轻的江秘书总是笑眯眯的,她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似乎天大的问题在她眼里都微不足道。
她温和,善良,却也聪敏,锐进。
他从未有过今日这么想她。
——若是爹还在就好了。
——若是江芸还在就好了。
他盯着案桌上用稻草做的棋局,那是江芸送给他的礼物,他曾日日都要把玩,稻草不经玩,坏了他也舍不得人,就用米浆一点点粘起来。
朱厚照伸手紧紧握紧手中的棋子,神色痛苦,脆弱的稻草发出脆弱细微的呐喊,却无人再在意。
他现在下棋得不错,却在今日发现他就是在棋盘上想得再好,对面执棋的人都不会如他的意。
所以,一开始就是死局,只要他还坐在这里,那就是死局。
“那就再也不玩了。”他突然把桌子上的棋盘重重推倒在地上。
脆弱的棋盘发出最后的一声尖叫,彻底四分五裂,无法修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