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那些人敢反抗,江芸就敢提剑杀人,连带着这漫天神佛,也要被一并拉下来为这些人陪葬。
所以寺庙道观的变革出人意料地顺利。
谢来竟在今日又恍惚察觉到那一点细微的,不可言说,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屑。
原来,他不仅对神佛无知无觉,对皇权,也同样如此。
谢来沉默了。
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江芸有一种不要命的危险。
对面的江芸芸无知无觉,继续说道:“唐伯虎确有真才实学,程敏政也有师徒情谊,陛下是个仁慈的人。”
江芸芸摊手,看向手中的纹路。
朱佑樘是个心软的人,这一点,江芸芸比其他人更有感知。
“这是两个很重要的筹码,缺了一个都会让天平彻底失衡,所以我说他们发难的时间晚了。”江芸芸笑了笑,收回手,继续说道,“他们现在只要证明一件事情,至少能保全性命。”
“什么?”谢来追问道。
—— ——
牢内,唐伯虎盘腿坐着,张灵就在他对面,两人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一进来就被打了三十大板,现在看上去都格外颓废畏惧。
“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了?”
牢内不知日夜变化,就连光亮都显得格外奢侈。
唐伯虎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第几天了。
“其归叫你不要出门,你非要出门。”对面的张灵没好气说道,“这下好了,给你自己换了个屋子睡觉了,回头还要找块地睡觉是不是。”
唐伯虎没吭声了。
张灵也不说话了。
两人随后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事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那日去见程敏政了吗?
见了啊。
聊天了吗?
相谈甚欢啊。
说起考试的问题了吗?
说了啊。
但这事放在其他人身上也很合理啊,程敏政不仅是官员还是出了名的文人,文人见面讨论一下也太正常了。
临走前,他的老师沈周也给他压了题,甚至也让他去找程敏政学习一下呢,就连他的乡试座师也是这么说的。
程敏政是神童!!
十六岁的,顺天府乡试第解元。
二十岁的,一甲二名进士及第,是当年同榜三百五十余人中最年轻的进士。
可是有一代人豪之称的读书人。
他唐伯虎去讨教一下学问也太正常了。
只是倒霉的是,万万没想到,陛下想给自己的老师抬一抬身价,点了他做会试的主考官,更倒霉的是,程敏政下意识把自己和唐伯虎讨论的文章拿了出来,最最倒霉的是,其他读书人水平也太差了,他唐伯虎考得太厉害了。
“我没作弊!”唐伯虎想着想着,突然生气起来,“我要庭辩,我要和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好好轮上一轮,我宁愿当场再考一次,我也不要背负这样的污名,来人啊,来人啊,我要写折子。”
衙役们一看,也都习惯了,递上笔纸,没好气说道:“知道了,喊什么啊,写这么多有什么用,也没看人。”
“我要给天下人看,我要给那些阴暗小人看。”唐伯虎冷笑一声。
“我唐寅就是学富五车。”
“我唐寅就是厉害。”
“我唐寅没有作弊!”
“这事好端端把其归牵扯进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张灵也跟着拿了笔纸来写,写到一半时,突然叹气问道。
—— ——
“不生气啊。”江芸芸笑说着,“我和唐伯虎认识这么多年,他什么性格我很清楚,有个好文采,也有个狗脑子。”
谢来一听,抚掌说道:“是狗脑子,这人真的太狂了。”
“天才都是傲气的,只是有些人内敛,有些人张狂,其实唐伯虎这样也很好,至少不会算计人,有一说一,有事说事,而且这事算不上都是他的错,他一开始不是也好好读书吗,是听到有人骂我,这才压不住脾气去骂人的,不然也不会被人盯上。”
子时到了,外面铜锣声敲响,更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桌子上的烛光也跟着黯淡了许多。
江芸芸正仔仔细细检查着最后的折子。
“算起来,是我牵连到他了。”她最后开始把折子套上盖上封印,无奈说道,“但他爱喝酒的毛病确实要改一下了。”
谢来看着她写好折子,好奇问道:“你真的让他们自己解决,万一唐伯虎怕了,不敢自己出面呢。”
江芸芸歪头想了想,盯着马上就要燃尽的烛火出神,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不会,但要是他真的怕了,不肯自己出头,那也许回家做个文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官场上不肯自己站起来去面对风雨,才是最大的忌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