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钉魂桩(1 / 1)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漫过山梁时,我正蹲在张长寿家的土炕沿上。老屋椽头悬着的煤油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在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34;六子,#34;老汉喉咙里滚出砂纸摩擦似的笑声,枯树皮般的指节叩了叩炕桌,#34;昨儿个讲养尸地,你小子尿湿了三条裤衩。今儿这出#39;钉魂桩#39;,怕是要吓得你娘都不认得。#34; 窗棂外忽地卷过一阵穿堂风,裹着后山坟茔地飘来的腐土味儿。张长寿裹紧露出棉絮的破袄,浑浊的眼珠子突然泛起精光:#34;五三年霜降那日,李富贵腆着油肚来找我。那厮鼻孔朝天,说要在老宅后头起新院。#34; 我缩了缩脖子,听着檐角铁马叮当乱响。老汉摸出铜嘴烟袋锅,在炕沿磕出三点火星:#34;那地界挨着乱葬岗,草皮子底下埋着光绪年间的饿殍。我抄着罗盘转了三圈,东南巽位的地脉叫煞气蛀得千疮百孔。#34; #34;张爷您给想个辙?#34;我攥紧汗津津的裤腿,瞅见老汉嘴角耷拉的皱纹猛地绷紧。 #34;桃木桩!#34;烟锅重重砸在炕桌上,震得灯影乱晃,#34;得用雷劈过的老桃木,刻上五雷镇煞符,埋进五黄位。#34;老汉突然压低嗓门,喉头发出咯咯怪响,#34;可那李屠户生的夯货,哪信这些个门道?#34; 记忆随着烟圈在屋里盘旋。我仿佛看见五十年前的秋晨,浓雾裹着十几个短工涌进李家后院。赵大牛抡起开山镐砸向冻土,镐头带起的泥星子泛着诡异的青黑。 #34;停手!#34;张长寿佝偻的身影突然闯入画面,#34;这土色不对!#34;他抓起把湿泥凑到鼻尖,腐臭味混着铁锈般的腥气直冲天灵盖。泥缝里渗出黑水,顺着指缝滴成黏稠的线。 李富贵晃着金牙嗤笑:#34;老棺材瓤子净整玄乎的!大牛,给爷把这破木头楔进去!#34;他抬脚踹向捆好的桃木桩,朱砂画的符咒在鞋底碾成血糊。 #34;要出大事...#34;老汉的叹息被北风撕碎在旷野里。我盯着窗纸上摇曳的树影,突然听见后山传来夜枭凄厉的长啸,像钝刀划开死寂的夜幕。 檐角铁马叮当乱撞的刹那,赵大牛的镐头已楔入冻土。张老汉枯枝般的手掌突然钳住壮汉手腕,浑浊眼珠在煤油灯下泛着琥珀色幽光:#34;且慢!这土里掺着人油腥气。#34; 李富贵晃着金牙嗤笑,腰间杀猪刀穗子簌簌作响:#34;老棺材瓤子又装神弄鬼?#34;他抬脚碾过符咒,朱砂在千层底布鞋下洇成血痂,#34;大牛,给爷往死里夯!#34; #34;东家!#34;张老汉抓起把湿泥,腐臭味惊飞檐下寒鸦,#34;您细瞧这土色——#34;黏稠黑水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蚀出蜂窝状孔洞,#34;阴煞侵骨,这是养了百年的尸涎!#34; #34;放你娘的罗圈屁!#34;李富贵啐出口浓痰,黄铜烟袋锅敲得桃木桩梆梆响,#34;晌午前不把五根镇桩埋瓷实,工钱全扣!#34;他肥厚手掌拍在赵大牛肩头,震得对方踉跄半步,#34;甭听这老梆子扯臊!#34; 镐头起落间,我瞧见张老汉背过身去,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当第五根木桩斜插进土坑时,西北天陡然滚过闷雷,惊得拉磨的驴子挣断缰绳。赵大牛胡乱填土的手突然僵住——黑泥里翻出半截指骨,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碎布。 #34;见...见棺发财!#34;李富贵踹飞那截白骨,油汗顺着三重下巴往下淌,#34;麻溜填土!再磨蹭老子...#34; 话音未落,赵大牛突然怪叫一声。众人围拢时,只见他裤管裂开五道血痕,像是被猛兽利爪撕过。张老汉蹲身捻起染血土屑,喉头发出夜枭般的叹息:#34;戌时三刻,阴门洞开啊。#34; 当夜梆子敲过三响,赵大牛提着灯笼从李家后院墙根过。风里飘来铁锈味,他后颈汗毛根根倒竖——日间填平的土坑竟拱起半尺,五根桃木桩歪七扭八支棱着,像极了竖葬棺的棺材钉。 #34;哪个缺德...#34;咒骂戛然而止。土堆里倏地探出青黑指爪,指甲缝里赫然嵌着暗红碎布!赵大牛瘫坐在地,灯笼滚进草丛的刹那,他看清那东西手腕系着褪色红绳——正是白日里被踹飞的指骨主人! #34;救...#34;冰凉触感缠上脚踝,他低头看见五根紫黑手指正往肉里钻。指甲盖掀翻的剧痛中,他恍惚听见地底传来呜咽:#34;疼...饿...#34; 三日后刘翠花拍响李家门板时,她男人已烧得满嘴燎泡。赵大牛突然从炕上暴起,十指深深抠进土墙:#34;别钉我!别钉我!#34;指甲缝里簌簌落下黑土,混着暗红布屑。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富贵抄起顶门杠要打,却被孙二愣媳妇撞个满怀。那妇人发髻散乱,脖颈三道青紫掐痕:#34;当家的夜夜梦魇,说是有无头鬼骑在胸口讨债!#34; 更邪乎的是王铁柱。这愣头青偏不信邪,夜半拎着酒葫芦要去后院撒尿。五更天被人发现时,他蜷在乱葬岗老槐树下,十指插进土里刨得血肉模糊,嘴里塞满腥臭黑泥,却咧着嘴角直笑:#34;陈爷赏的桂花糕...甜...#34; 张老汉再踏进后院时,罗盘天池针疯转如陀螺。他弯腰抓起把土,土坷垃竟在掌心突突跳动,活像颗将腐的心脏。#34;造孽啊...#34;老汉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在桃木桩上,焦糊味里混着淡淡血腥,#34;五黄位埋成三煞向,这哪是镇魂桩...#34;他枯手抚过符咒残缺的桩头,声音浸透寒意:#34;分明是招魂幡!#34; 子时的梆子声刚碾过瓦檐,后院夯土墙根忽地腾起一阵阴风。李富贵裹着狐裘缩在拔步床上,耳听得窗纸#34;扑簌簌#34;乱颤,像是百十只枯手在挠。 #34;作死的佃户...#34;他啐了口浓痰,油灯映得金牙泛青,#34;待明日叫赵大牛把墙根草皮铲净...#34;话音未落,后窗#34;哐当#34;掀开半扇,腥风裹着腐土直往喉头钻。 灯笼火苗霎时缩成绿豆大。李富贵抄起顶门杠,靴底碾过青砖时竟粘着拔丝——定睛看却是满地黑浆,稠得像熬化的松脂。地基处五根桃木桩歪斜如獠牙,裂缝里汩汩涌着暗红脓水。 #34;哪个短命鬼...#34;骂声卡在喉头。但见居中那根镇桩突然#34;咯吱#34;爆响,符咒朱砂化作血泪蜿蜒而下。土包拱起三尺高,裂缝里探出半截青灰腕骨——指甲缝里嵌着的,正是三日前被他踹飞的那缕暗红布条! #34;张...张爷!#34;李富贵踉跄后退,顶门杠#34;当啷#34;砸在影壁。那截枯骨竟似活物般扭动,腐肉簌簌剥落间,土里缓缓升起个佝偻黑影。 煤油灯#34;噗#34;地灭了。 月光泼在来者脸上,李富贵裤裆顿时湿热——这哪是活人?分明是具风干的尸煞!蛛网般的皱纹里嵌满泥垢,左眼窝爬着蛆虫,右眼却泛着血红幽光。破麻衣下肋骨根根暴起,腰间缠的草绳分明是三十年前李家特制的#34;孝子索#34;。 #34;李...守...财...#34;尸煞喉头滚出锈刀刮骨般的声响,惊得廊下寒鸦炸窝。李富贵这才想起,这分明是父亲逼死的那个瘸腿佃户! #34;陈...陈叔?#34;他瘫坐在黑浆里,裆下漫开腥臊,#34;当年是爹造的孽,侄儿给您烧纸马...#34; #34;嗬嗬嗬...#34;尸煞脖颈突地扭转半圈,腐舌舔过獠牙,#34;三十载...饿...#34;枯爪暴长三尺,指甲泛着尸毒青光,#34;李家的种...甜...#34; 李富贵只觉喉头一紧,陈瘸子的指爪已楔入皮肉。剧痛中瞥见尸煞嘴角咧到耳根,黑水顺着下颌滴在他锦缎袄上,#34;滋啦#34;蚀出蜂窝孔洞。 #34;饶...饶命...#34;他蹬着腿挣扎,金牙磕在青砖上迸出火星,#34;我给您起生祠...塑金身...#34; #34;迟了。#34;尸煞另只手插入他油肚,掏出一截肠子塞进獠牙,#34;阴司路...冷...#34;咀嚼声混着李富贵的惨嚎,惊飞十里寒鸦。 待到梆子敲过五更,巡更的孙二愣撞见李富贵尸身——七窍塞满黑土,肚皮翻卷如残荷。五根桃木桩齐根而断,裂口处生满血色菌丝,夜风里飘着桂花混腐尸的怪香。 晨雾未散时,张老汉蹲在尸身旁抽烟袋,烟锅叩着断桩冷笑:#34;桃木引雷,朱砂招煞,五黄位埋成聚阴冢。#34;他捻起一撮猩红菌丝,#34;陈瘸子吸饱了李氏精血,这是要化黑僵啊。#34; 檐角铁马#34;叮#34;地断线,在场众人齐刷刷打了个寒颤。远处乱葬岗老鸹聒噪,恍若百鬼夜笑。 晨雾裹着尸臭味漫过李家门楣时,孙二愣的铜锣把全村砸醒了。张老汉蹲在青砖影壁前,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在青砖上,炸开三点幽蓝鬼火。 #34;七窍塞土,肠穿肚烂。#34;孙老三攥着铁锹直哆嗦,#34;张爷,这桃木桩...#34; #34;起钉!#34;老汉烟杆重重敲在断桩上,震得裂缝里簌簌落下猩红菌丝,#34;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挖!#34; 铁锹撞上硬物的闷响惊飞了檐下寒鸦。孙老三突然怪叫一声——黑泥里乍现五根紫黑指爪,指甲缝里嵌着的暗红布屑,分明是赵大牛裤衩上的碎料!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34;造孽啊!#34;刘麻子的铁锹#34;当啷#34;脱手。土坑里突然翻涌如沸粥,数十只枯手破土而出,指节扭曲似老树根须。王大奎的裤脚#34;刺啦#34;裂开五道口子,血珠子还没落地就被黑泥吞了个干净。 #34;跑!跑啊!#34;孙老三的惨叫戛然而止。众人回头时,只见他半个身子陷在泥潭里,脖颈上缠着缕褪色红绳——正是陈瘸子腕上那截! 张老汉猛嘬两口烟锅,火星子#34;噼啪#34;爆响:#34;黑狗血!快泼!#34; #34;接...接不住啊张爷!#34;刘麻子抱着陶罐的手直打摆子。腥红液体刚触地就腾起青烟,地底顿时传来婴啼般的尖啸。王大奎突然仰天狂笑,十指深深抠进眼眶:#34;陈爷赏饭!陈爷赏饭!#34; 三更梆子敲过两响,正巧路过一云游和尚,法号觉明,和尚的芒鞋踏碎李家门槛。这游方僧颈间佛珠泛着尸油光,袈裟补丁里隐约透出朱砂符咒。 #34;施主且看。#34;和尚木鱼#34;咚#34;地敲在断桩上,震得菌丝簌簌脱落,#34;五雷镇煞符倒画七分,桃木芯渗着子母血。#34;他枯指捻起猩红菌丝,#34;好个借阳养阴的毒计!#34; 张老汉烟锅里的火星暗了三分:#34;大师的意思是...#34; #34;当年埋桩之人,#34;觉明突然转身,独眼直勾勾盯着西厢房,#34;怕是与陈瘸子有血亲罢?#34; 檐角铁马#34;咔嚓#34;断裂。众人顺着和尚目光望去,只见李富贵小妾的绣鞋尖上,赫然沾着与桃木桩相同的猩红菌丝! #34;冤有头,债有主。#34;觉明袖中飞出七枚铜钱,在腐土上摆出北斗阵,#34;可还记得光绪三十三年,陈守财那胎不足月的女婴?#34; 狂风骤起,满地铜钱#34;叮叮#34;立起旋转。地底传来老妪呜咽:#34;李家逼我爹典了祖坟地...娘亲被拖进柴房那夜...我才七个月啊...#34; 张老汉烟杆#34;啪嗒#34;落地。三十年前那个雪夜,他亲眼见李老太爷把个血淋淋的布包塞进灶膛。 #34;阿弥陀佛。#34;觉明突然暴喝,手中木鱼炸成齑粉。金粉漫天飘洒处,五根断桩#34;轰#34;地燃起青焰。火光中隐约可见个襁褓大小的黑影,正抱着截褪色红绳渐渐透明。 #34;立往生碑,供长明灯。#34;和尚转身时,袈裟下摆已焦黑如炭,#34;每逢清明中元,需唱三天三夜的血盆戏。#34; 最后一缕青烟散尽时,王大奎突然清醒:#34;我瞧见陈瘸子牵着个扎红头绳的女娃...往西天去了...#34; 张老汉蹲在碑前烧纸钱,忽觉耳后阴风掠过。灰烬打着旋儿聚成个小人模样,朝他作了个揖,转瞬消失在暮色里。远处乱葬岗的老鸹声,竟透出几分清明意味。喜欢村民早年鬼事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村民早年鬼事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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