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无以申辩。”
“说来也是孤自己无能,而今时过境迁……罢了。”
“罢了?”
一个人从幼年长到少年,再到成年,习惯可能会改,眼光可能会变。
身在帝王家,更会因成长而面临诸多困境。
在那浮沉变迁的时光里,傅廷渊唯一笃定的,是薛窈夭这个人,是他的未婚妻子。即便来日承继大统,不得不“后宫佳丽三千”,她也无可替代,这是很小时候就知道的事。
殿门外风雪肆虐。
萧夙和杨云两拨人静候廊下。
又默然片刻。
傅廷渊这才艰涩开口:“三弟自幼流落在外,年过十六才认祖归宗,父皇历来严苛,实则背地里每每提起,皆以人中龙凤比之赞之。”
“道是所有皇家儿郎加在一起,也未必如你一个。”
话到这里,傅廷渊很浅地笑了一下,“孤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孤愿放弃储君之位。”
“也不会再去争夺那个位置。”
“若这不够,三弟还要什么,尽可开口向孤提来,便是再受你穿心一箭,孤也毫无怨言,就当是兄长还弟恩情,旦求你网开一面,放过窈窈。”
“如何?”
承德帝一共九个儿子。
除去早年夭折的,曾经犯事被终身圈禁或贬为庶人的,尚在襁褓的。如今就只剩下太子傅廷渊,北境王江揽州(傅延赫),四皇子傅应谨,五皇子傅呈恭。
傅廷渊放弃储君之位,可以是他自己暴露自己前往北境,与罪臣之女牵扯不清,又或做点什么错事,被帝王废掉太子之位。
如此剩下的三个皇子中。
谁最圣眷优渥,又谁最可能入主东宫,再清楚不过。
傅廷渊的意思也很明了,想以此作为筹码,换回薛窈夭。
“当真吗?”
呷了口茶,江揽州似笑非笑,靠在椅背上,修长指骨碾过茶盏的盏沿,有些讥诮地哂了一下:“本王就说,兄长自幼文武双全,怎可能避不开那弓弩一箭,原是想还弟人情。”
“可怜嫂子心疼坏了……”
“为保兄长完好无损,不惜以自己性命相胁。”
“本王但凡是个人,都不忍心拆散你们,对么。”
半张脸沉在阴影之中,男人垂着眼睫,神色喜怒难辨,却是很轻地挑了下眉,“可惜了,嫂子身娇体软,榻上功夫了得。”
“白日里唤本王殿下,夜里唤本王夫君。”
“每每哭得梨花带雨,也不要本王停下。”
“偶尔兴致来了,还得本王一夜七次郎,换着姿势才能哄好。”
“上她的次数多了,本王渐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般尤物,如何舍得还予兄长?”
“兄长又可知嫂子初夜,是如何……”
话未完。
五感敏锐的杨云率先冲入殿内,“北境王,你休要欺人太甚!你这——”
与之伴随的,傅廷渊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手边茶盏也跟着翻落在地。
杨云愤然拔剑出鞘,可惜转瞬被萧夙挑落。
人也被玄甲卫架着拖了出去。
殿外风雪夜影里,听闻动静的十余名东宫亲卫和郝达领携的暗影们剑拔弩张。
殿内。
茶盏的热气氤氲升腾,将人的面容晕得模糊。
江揽州修长指节划过鼻梁,指腹沾到傅廷渊喷血时溅在脸上的血渍,“啧”了一声,“兄长可需要医师?”
对上的,是傅廷渊一张血气上涌又隐隐惨白的脸。
显然,自幼长在皇家,接受过良好教养,被宫廷礼仪与渊博学识环绕,傅廷渊温和之余,也从来不乏皇家威严气度。
任何人见了太子殿下,任是狗胆包天,也绝不敢言行失度,以下犯上。
可是眼前人。
似乎任何体面、规则、尊卑,在他这里都是失效的。
甚至记忆里,十六岁被天家认回那年,少年状似恭恭敬敬,规矩一点不少。然而眼神、情态、言谈举止,一如此刻,那份对于皇室该有的敬畏,普天之下人人皆有的,江揽州没有。
非但如此,他身上的轻浮邪肆,本该令他显得张狂。
可是没有,反而自一派凛凛沉穆,身上那浑然天成的睥睨之态也不知何时养成,竟无端压迫摄人。